不知缠斗了多久，二人的呼吸都渐渐有些乱了。舞长空把准时机，挺剑猛刺，势要把胜负全部贯注在这一击上。慕铁匠被他这一招压得连连后退，显然是招架不住了。忽然，他甩掉手中钳锤，猛地抽出和锤钳一并带来的那一条漆黑木匣，拈在手中抵挡天霜。

眼见此景，唐舞麟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就差惊呼出声。他能明显看出师父的这一剑气势非凡，绝不是轻易就能抵挡的。他甚至已经预见到了慕大叔被师父这一剑穿胸而过，横尸当场，下意识地就要紧闭双眼。

忽然，只听一声铿然爆响，眼前似有金光流转。再看向那边，慕铁匠手中的黑色木匣已四分五裂，露出了里面的藏品。那是一把剑，寸余长灿金色的剑刃抵挡了舞长空那崩山断岳的一击，余下大部分锋芒则蕴敛在铜黄色的剑鞘里。只看外观，这柄剑似乎比天霜要短许多，但其华丽程度却远远超过质朴的天霜。且不说镂空的剑柄上盛开着瑰丽的花纹，单是剑鞘表面的浮雕，就已堪称大师之作。

慕铁匠拔剑而出，整个昏暗的武器铺瞬间被金光渲染，令人仿佛置身于藏满黄金的宝库之中。唐舞麟已被这绚丽的景致闪花了眼，他虽不懂如何品剑，但也能明显感受到这把剑和先前看见的所有武器不是同一级别。

“剑长四尺整，剑铭：金语。”说着，慕铁匠伸出手去，轻弹了一下金箔似的剑刃。剑身微颤，嗡鸣声被中空的剑柄放大，听起来很是悦耳。毫无疑问，这柄剑的品质，绝不次于天霜。

“想来，您应该是四大名匠里的慕辰了？”舞长空收剑还鞘，上前行礼。

慕辰亦收起金语，站在原地细细打量舞长空。“天霜剑，取‘寒光封天，凝气结霜’之意。是我师兄当年送给浊世前辈的贺礼，却怎么会在你手上？”

“宗门罪徒，愧对恩师。”

“噢——我晓得了。你是舞长空，浊世前辈最喜欢的那个徒弟。”

舞长空站起身来，微微点头。“先前多有冒犯，还请慕大师恕罪。”慕辰虽比他年长许多，但终究也要称他的师父为“前辈”。因此，倘若他在慕辰面前的姿态过于低微，反而折了师父的声望。

事实上，唐门很多青年才俊的师父都是宗门宿耄，在外界辈分颇高。像舞长空这样的弟子下山后往往有资格与很多成名多年的人物平辈论交，不足为奇。

“唐舞麟原来是你的徒弟么？”

“嗯，这孩子心性好，人又聪明勤奋。”舞长空拍拍唐舞麟，唐舞麟登时会意，下拜行礼，却被慕辰扶了起来。

“不知你擅自收徒，可曾回宗门报备？”

“正是这个打算，因此来给他买一把称手的武器。”

“哈哈哈哈... ...罢了，这金语你们拿去吧。”说着，慕辰伸出手，将这柄价值不菲的宝剑递了过去。

“这、这太贵重了，我师徒二人可万万不敢收下。”舞长空面露难色，连连摆手。

唐舞麟虽然心里非常中意，却也明白这柄剑的价值，不敢出声。

“不是给你”，慕辰笑了笑，“是要你带往洛阳去，交给浊世前辈。”

“师父他老人家在洛阳么？”舞长空吃了一惊，追问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西蜀？”

慕辰将金语交给唐舞麟，这才慢悠悠地说：“我也是几个月前和枫无羽喝酒的时候才知道，浊世前辈七十大寿之后，便从西蜀的唐门总部调往了洛阳分部。犹记十四年前，倘若没有他，我和师兄恐怕早就死在了魔教手中。对了，说到魔教... ...”

“我正想要告诉您这件事。其实自我被唐门放逐以来，就一直在追踪江湖上的一些盗贼流寇。后来一路追到扬州，竟然发现了几个圣灵教的据点，昨日甚至还被找上门来了。”舞长空满脸严肃，回想起昨日一战，不禁心有余悸。

“谢家灭门惨案，也是魔教所为。扬州不再安全，我已将妻女送走，准备收拾打点过后就离开，这铺子估计也要放弃了。金语剑算是镇店之宝吧，跟着你们总好过跟着我”慕辰拍了拍唐舞麟的肩膀，并没有看出来不舍。

他嘴上说着场面话，其实心中清楚得很。与他并列四大名匠的枫无羽，经常约他喝酒，喝完酒就开始胡吹神侃。浊世是唐门十二长老之一，舞长空又是浊世最喜爱的徒弟。虽然舞长空七年前因犯错而被唐门驱逐，但依旧值得自己主动交好，今日赠剑便是强迫他欠一个人情。

“带往洛阳交给浊世前辈”这话不过是客套罢了。师徒二人见面以后，只要舞长空开口恳求，这剑自然而然也就予了唐舞麟。这其中的道理，舞长空同样心知肚明，见自己的徒弟欢喜，索性便收下了。

直到酉时，舞长空才带着唐舞麟拜别慕辰，寻找客栈投宿。

二人顺着圣灵教的线索慢慢展开，互相交换情报，共同分析。这几个时辰里唐舞麟捧着金语爱不释手，细细地摩挲、欣赏。这把剑并不像天霜那样以刚猛见长，而是走的灵活路线，特点是剑身短、剑柄轻、剑刃薄。只因金语设计之初根本就是女子佩剑，因此对于十三岁的唐舞麟来说再合适不过。

傍晚，舞长空和唐舞麟师徒二人在河边的摊点吃面。

“师父，你和慕大叔为什么刚见面的时候要打起来啊！”此时，唐舞麟终于有机会问出心中的疑问。

舞长空莞尔一笑，停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那你觉得我和慕辰大师相比，谁比较厉害？”

唐舞麟沉思片刻，说道：“慕大叔没有金语的时候打不过你。”他没有直说师父技不如人，而是旁敲侧击地化解了这个问题。

舞长空也不恼，笑道：“不错，我能压制他，完全是凭借武器的优势。所以你不觉得反常吗，像他那样武功高强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普通铁匠呢？”

“可是你和他交战之前又怎么知道他武功高强呢？”唐舞麟依旧不解。

“等你修为达到一定的水平，自然也会有这种本能反应。听他的呼吸，感受他的内力波动，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顿了一顿，舞长空接着说道：“我初时以为他是圣灵教的人，所以出手试探。可当他取出金语之后，我便猜到了他是四大名匠之一的慕辰，因此收手。”

“四大名匠？”

“是当今世上最强的四位铸兵大师。我的天霜剑就是由四大名匠之首，慕辰大师的师兄，震华大师铸成。除了他们二位，还有一位先前提到过的枫无羽大师，是我们唐门的力堂堂主。最后一位张衍大师，近几年在江湖上没什么消息。”

“那照这么说，金语剑在整个江湖上，都是排得上号的名剑了？”一想到手中宝剑出自名匠之手，唐舞麟就感到一阵激动。

“愚蠢！”舞长空敲敲他的小脑瓜，笑道：“能不能排上号还得看你自己的功夫，关武器什么事？”

“哦... ...那天下第一剑客是谁呢？他用的什么剑？”

“这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江湖上只有天下第二神剑，并没有天下第一。”舞长空吃完最后一口，擦擦嘴，倒了杯水。

“没有天下第一，哪来天下第二啊？”

舞长空嘿然一笑：“根据大燕国战神殿‘江湖名侠榜’的‘名剑’子榜来看，排名最靠前的应该是唐门副门主――外号‘多情剑’的臧鑫前辈。不过副门主他拒绝承认，一再强调自己是天下第二神剑。”

大燕国的战神殿，成立于承志三十一年，距今已有六十多年的历史。创建目的，是为了收编、诏安江湖高手，使他们能为燕帝效力。且每年重阳节前后，都会在全国境内放榜品评“江湖名侠”，既为了勾起众人的争强好胜之心，也有几分惹是生非的挑衅意味。

唐舞麟越发糊涂。习武走江湖，不就是为了扬名立万，争夺第一吗，副门主为什么甘愿做天下第二呢？

舞长空揉揉他的头，续道：“若是要我来猜，估计天下第一神剑可能是唐门正门主，外号‘无情剑’的曹德智门主了。他和副门主两人，是‘剑痴’的关门弟子，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不过我从未见过他老人家。设想倘若副门主的绝世剑法，都尚且自称天下第二，那么天下第一也只能是曹大人了。”

“他们是‘剑痴’的徒弟？唐门中兴十二杰里的‘剑痴季绝尘’？”

“对啊”，舞长空一脸平淡，“你师祖还是那一代副门主穆贝的徒弟呢。唐门的传承，从不曾间断，你慢慢便会了解的。”

唐舞麟听罢，心中震惊无以复加，第一次感觉百年前叱咤风云的那些人竟离自己这么近，原来唐门底蕴如此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