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斯年难得放松地托着腮帮子盯着花坛里偷瓜子儿的小麻雀发愣，什么时候变的呢？他想，这小麻雀对他的态度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应该是得知他是大榕树后，就变得跟他毫无初见时的敌意了，即使也时常气得炸毛，但是对他的态度也有明显的变化，就像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但是又有些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他一时也说不出来具体的，所以他最近都在暗中观察。

那胖鸟自以为藏得隐秘，实际连生长浓密比巴掌大的叶子都已经遮不住他肥胖的身躯了，花坛里瓜子壳儿倒是快要把他给淹没了。斯年叹了口气，他那几丛太阳花儿已经快要被无殊给全部薅空了，瓜子儿真这么好吃？再不阻止，估计他今日能把剩下的给全嗑了，明日嘴里长泡又得痛得叽叽喳喳地叫唤，斯年朝着窗外伸手，一根细细长长的枝条便从指尖抽了出来，一直甩到花坛里，裹了小肥鸟便入得房内放到桌上，他已经提前在桌上铺了张方正的……抹布。

无殊站在抹布上，三两下咽了口中的瓜子仁儿，还没从被发现的惊恐中反应过来，红色的小爪子挠了挠脚下的抹布，留下个泥巴印子，歪着头看着斯年装蒜，“前段时间你不是叫我帮你捉蚯蚓嘛，所以我得观察一下你那土壤需要什么样的蚯蚓，现在观察完了我这就去了。”说完就张了翅膀要飞。

“等等。”

斯年的声音及时止住马上就要翱翔天际的小麻雀，无殊回过头，黑豆眼眨了眨，满眼无辜，“怎么了？”

“少磕点瓜子儿，上火。”斯年原本也没打算拿他怎么样，纯粹是担心这不知悔改的货又跑回去嗑瓜子，明儿个一准要满嘴泡，到时候又不消停。

无殊见自己已经暴露，小声说了句“知道了”便翅膀一扇，跑没了影儿。

斯年觉得好笑，摇了摇头正要起身去洗被小麻雀沾了泥爪印的抹布，脑中突然闪过些许画面，又来了，他伸手揉着太阳穴，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时不时他的脑袋里就会有些片段，像是回忆。沉睡的十万年里，他对外界本应无知觉，可是身为树，他本就相当于全身都是眼睛，意识沉睡了，可是叶子们帮他记录了不少事情，最近半月才开始逐渐回笼，比如某只麻雀在某个炎热的夏季，化为人形，扛着把小尖锥子光着屁 股挖树洞，又比如不知遇着什么高兴事儿了，在粗大的树干上打滚，一不小心滚下了地……他觉得很有趣，比他看过的人类唱的戏曲还要有趣，这小麻雀一只妖一台戏，成天过得稀里糊涂，咋咋呼呼，怪好笑的。

快要傍晚时，斯年正专心打坐，无殊叼着个小瓶子回来了，里面密密麻麻的蚯蚓交缠着蠕动，“乓啷”一声，瓶子被放在桌子上，无殊本想跳到斯年肩膀上去，又想了想，低头瞧见了自己爪子上沾的土，便转过方向跳到浴房去了，等他噼里啪啦洗完澡出来，斯年还没睁眼，于是小麻雀悄咪咪地凑近，跳到斯年盘起的腿上，仰着脑袋观察“枯”了的老树精，枯黄的眉毛干净利落，又长又直，像是两把利剑刻在凸出的眉骨上，枯黄的睫毛又密又长地铺在下眼睑，山根在额头与鼻梁之间形成一道十分优美的弧度，鼻梁挺直，嘴唇偏薄，很有线条感……看了一会儿，小麻雀得意地得出结论，有这样的妖打伴也是十分不错的啊，他兴奋地围着斯年跳了两圈，突然一个急刹车停在他身后，震惊地盯着斯年一头长发，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斯年的头发这几日好像黑回去了些。

斯年缓缓睁眼的时候，小麻雀正趴在他肩膀上打盹儿，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嘴壳子都戳着胸口了。斯年周身的灵力一消散，无殊就清醒了，抬起头看他，“你修炼完了？”

斯年伸手戳了戳他的小胸脯，轻轻勾了下嘴唇，“嗯。”回答完便起身准备倒杯茶，却盯到了桌上装着蚯蚓的瓶子，猛然顿住，身体向后倾了倾，差点把肩上的无殊给颠下地去。

无殊惊魂未定地抓紧了斯年肩上的衣服，“怎么了怎么了？”然后顺着斯年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蠕动的蚯蚓们，无语道，“蚯蚓不是你们植物的朋友吗，这你都害怕？”

“没有害怕，只是有点……”斯年脱口而出的解释被小麻雀仿佛看穿一切的质疑的小眼神打断，斯年耸肩，“……好吧，我就是害怕……”

“啧！”无殊嘴壳子一张，就吐出一声对斯年的鄙视，跳下他的肩膀叼起瓶子上的绳子就飞到院子里，化为人形将蚯蚓倒在手心里，转头看着楼上的斯年，“直接丢到花坛里？”

“嗯，丢吧。”斯年看着他手心里还在蠕动的蚯蚓们，面有菜色，索性捂着眼睛挥了挥手。

无殊这才捏着蚯蚓们一条一条地往花坛里扔，看到自己嗑的那堆瓜子壳儿了，还顺便一巴掌拍过去毁尸灭迹。

待他将蚯蚓都丢完了，上楼去，就见斯年端着一盆水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口，见他上来，端着水盆往前抵了抵。

无殊眯了眼睛看他，“你嫌弃我！”

“没有。我这是在伺候你洗手。”

“你就是嫌弃我捏了蚯蚓！我捏蚯蚓是为了谁？啊？你倒好，使唤完就开始嫌弃我！使得一手过河拆桥的好本事！”

“没有。快洗。”

“不要！这蚯蚓味儿香着呢，我就要留在手上！”无殊梗着脖子要气死老树精。

斯年毫不生气，淡淡道，“那你今晚回你的小鸟窝睡去。”说完端着水就要转身回屋。

“士可杀不可辱！”无殊恶狠狠地将手伸进盆里涮。

斯年勾了勾唇，“洗干净点。”回答他的是噼里啪啦被搅得满身的水。

晚间，小麻雀站在被子上，啄了撮斯年柔顺的头发，声音含糊不清，“诶，你这头发好像黑回去了些啊。”

斯年伸手将头发从鸟嘴里解救出来，“嗯。”

话音刚落，无殊便跳到斯年盖着被子的胸膛上，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肯定是跟我睡了的原因！哈哈，你说本大爷不会是渡劫掉落凡间的上古神兽吧？只是这万八千年真身被封印了，所以才外形才是只麻雀，等我封印解除之日，就是你跟着鸡犬升天之时！哈哈哈！”

斯年将小麻雀扫到旁边的枕头上，打断了他激情四溢的身世幻想，“睡觉。”

无殊不情不愿地闭上了眼睛，临睡前还不忘嘀咕，“凤凰……”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斯年敢肯定那小胖鸟定是仙神话本看多了，但他最近头发黑回去了些是真的，体内灵力运转起来也更加顺畅，经无殊这么无意地一说，他突然一激灵，觉得似乎是这么回事，自从这小麻雀日日赖在这边，夜夜睡在一起，他的变化才开始，也有可能完全是巧合，不过这两种可能都证明他要找的东西就在这个村子里，并且离他们很近，会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