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

雪及踝深，左将走在雪中愈加显得吃力，他不得不扶住了一旁的树稍作歇息。

三人的玩笑声渐近，他只好躲到了一棵极粗的树干后，倚靠着树，坐到了雪上。

高冷与两人说着他在桃林时，如何用妖力设下结界，说着他在阵中风雪如何绕着他飞舞，又说起天地如何变色，阴云如何散去。三月听得入迷，不经意的一回头，正看到了树干后露出的一截烟墨色衣袍。

三月未动声色，他躲在树后定是不想被人看到。回忆起方才他飞落到地上的匆匆一瞥，脸色似不大好，三月又有些犹豫，余光不住地朝他看去，可转念一想，他是妖，这擎云洞中除了阮汀州，他便是最强的，许是有什么事需要避开他们吧！

高冷说，两人到桃林后，挖出了之前埋在里面的舍利，那上面的佛光早已污浊。左将便用自己的妖力设了一道结界，回来的路上，他的脸色便越来越差。

三月听得失了神，风凉叫了她两声，她才听到。

“哦，那桃林下面镇压着妖怪吧？眼见镇不住了，所以阮爷才急着找舍利，现在看来舍利也没用，这才大夏天的下起了雪。然后左将设了结界，雪停了！”三月双手击掌，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的推理很自信。

高冷蹙眉静默着，而后点头表示了认可。

“那……”风凉问道，“被镇压的妖怪出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阮爷算账吧？谁被关着心情能好啊？”

“对！所以我们要在那妖怪出来之前离开这里，不然到时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高冷道。

三月眉头紧锁：“可……如果去了人类村子，我们也就一辈子留在这里了，在这养蚕缫丝，种田插秧。相反，继续呆在擎云洞也许还有机会能回去，这里都是些妖怪，也许……会有些机缘呢！”

三月不敢再说下去了，她不知该不该告诉两人那个老人的事，更不敢说那红色小球上残留着阮汀州的妖力。

眼前白茫茫，冬日泛白的太阳隐在云层中，照射着满地积雪。小狼跋涉在雪中，怎都寻不到母狼的踪迹。积雪沉重，枯枝脆生生地断开，砸落到小狼身上，小狼呜咽着跑开了。

好饿，好冷。

这冰天雪地似总也走不到头，小狼趴在雪中，半阖着眼看着这漫天的白，身体已没有多少力气。绝望之时，一颗星飞落到了不远处，小狼撑起身体朝星落处走去，一个周身金光的白发老人坐在地上，正举着酒杯赏这雪景。

酒香在凛冽之气中愈加浓烈香醇，小狼试探着走近，却被老人递过来的酒杯吓到，呲着牙缓缓后退。

“喝吧！”老人笑着。

小狼犹豫着凑上前，舔了舔杯中的酒。在老人的笑声中，小狼变化成了如今的样子，黑袍曳地，龙威燕颔。

眨眼间，老人不见了，无边的风雪中又只留了他一人。他重又走进风中，倒在雪里。濒死之际，他才终于想起，他有洛裳了，有嘶风了，于是便不停地嘶喊着两人的名字。

“汀州，汀州。”洛裳的声音入梦来，唤醒了他。

“雪已停了。”洛裳抚过他的额头，他身上那样冰冷。他握住洛裳的手，极力掩下在梦中时的恐惧，起身避开了她的目光。他不想那样绝望无助的样子被洛裳看到。

因在夏季，雪在两日内便化完了，留了满山的湿滑泥泞。三人被卢修安排去了一个鼬精那里学习法术，拳脚，高冷天分高，三月悟性好，风凉仍如从前上课时那般，一会儿走神，一会儿扣手，草丛里有只蛐蛐他都要看一眼，学了三日便被打了三回。

左将的衣袍绣好了，三月去时，洛裳顺便将衣服交给了她，她抱着衣服来到左将门前，敲了敲门，又是无人应，于是她便推门进了房间，将衣服叠整齐，放到了桌上。一旁酒杯里剩了一杯底酒，此时味道早已变了，像是许久无人回来了。看那酒壶，还是他帮忙赶走蛇妖那日带回来的。

三月又想起了那天夜里露出来的一截衣袍，想起高冷说他回来的路上脸色便越来越差，三月心里竟越发觉得不安。夜里的雪地那样冷，若是人类早就冻死了，他会不会……好歹也是帮过自己的人，想到此处，三月出了门，直奔擎云洞外。

在那晚看到左将的路上，朝密林一路向西有一处极狭窄的山洞，洞外尚留有脚印，融化的雪水倒灌进洞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三月伏低身体走进去，洞口的光亮在身后黯淡下去，而后便是一片黑暗，许久，她才适应了这黑暗，在洞穴尽头发现了侧卧在地上的左将。

他呼吸平缓，长发散在地上，遮盖住了脸，身上盖着夏日的单衣。往日见他，总是一副高山青松的样子，此刻却如久病之人，毫无生气地躺在潮湿的洞里。

还活着，三月放下心来，蹑手蹑脚走出了洞穴。

左将睡得昏沉，模糊听到了轻缓的脚步声，又听到那人离去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那脚步声却又一次进了洞穴，走到了他身后。他自迷蒙中渐渐苏醒，起身看去，那人早已离去，只将他冬日里最厚的斗篷留在了这。

他拿起斗篷，披到身上，却嗅到了斗篷上残留着人类的气息，像是那个小丫头的气味。回忆起三人在雪中玩笑的景象，他不禁心头一颤，那三个孩子与夫人一样，似乎生来便带着悲悯温柔的灵魂。阮汀州说的没错，妖只有情，没有爱，爱只有人才有。

洞中不分黑夜白昼，他盘坐其中日夜调息，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恢复了些。许是因为没了妖力支撑，他这几日竟饿得厉害，洞中冷风也常钻进骨缝里来。

黑暗中，他又一次听到了洞外的声响，以为又是那扰人的丫头，刚刚在心里斥完她吵，便觉出了不对，那脚步声沉重，听起来不像女子。洞口风吹进来，带了右将的妖气，他脸色变了变，脱下斗篷，又将长发束好，待右将看到他时，他正气定神闲地盘坐在洞中。

“几日不见你，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右将放下酒壶，“修炼不顺？”

左将轻笑道： “没有。”

“那便是来躲清净。”右将倒上一杯酒，放到他脚边。

左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腹中空荡荡，一杯烈酒下肚更觉灼烧难忍。他忍下不适，缓缓道：“那日路过镇子，见有人抬着喜轿，轿子里女子哭得可怜，我便好奇上前看了一眼。那女子生得比狐妖还美些，这几日便在夜里入她梦中，将人带到这来。”

“后来呢？”右将问。

左将似笑非笑：“你还想听什么后来？”

右将大笑起来，不动声色地嗅了嗅，他身上确是有丝女子的香气，便也不再追问什么。

酒喝完，右将先走了一步，待他回到擎云洞，已是正午，走在洞中岔路上，高冷迎面走来，正要与他错身走开之时，却突然开口叫了他一声“嘶风”。

那是他的名字，平日洞中小妖皆叫他左将，这名字只有阮汀州私下才会叫。他凝神看去，面前的“高冷”果然是他所化。

“主上这是……”

“青月溪将那三个小娃娃的事告诉了蛇妖霄蚀，近日山上多了几条眼生的蛇，想来他是怕擎云洞养人是用来对付他的。我幻化成高冷的样子，以防他从他们三个嘴里问去桃林的事。”

“这点小事哪用得到你亲自去？”

“卢修在忙，旁人我不放心。至于你……也该好好休养一段时间。”阮汀州声音沉下，那晚风雪忽停，除了嘶风，哪里还有人这样知他心思，为他耗尽妖力？

“去吧！”阮汀州道，而后一人朝着高冷、风凉的房间走去。左将沉下目光，他躲在外面，极力想要瞒下，却仍是被他猜到了。

“高冷”走在路上，风凉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一巴掌拍到了他屁股上。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阮爷叫你过去，跟你说什么了？”

“高冷”明显愣了愣，想起蛇妖霄蚀，不得不忍下了怒气，挤出一丝笑意：“没说什么，就是问我们法术学得怎么样。”

“那你怎么说的？”

“当然是说学得很好了。”

“他没再问别的？”风凉继续追问。

“高冷”摇摇头。

“那就好。”风凉胳膊搭上他的肩，带他朝房间走去。

推开房门，三月也在，见两人进来，怒目吼道：“跑到哪去了？疯死你们两个算了！卢修都说了不准乱跑。”

三月说着，走到两人面前，抬起手在“高冷”胸口下隔衣摸索着。

“高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蹙眉看着三月的手，他不好美色，洞中女妖向来是连他衣袖都不敢扯的。

“硫磺粉呢？”三月摸索不到，一把掐住了他手臂内最嫩的那块肉，一面掐一面用拳头捶着他，“我都给你们装了七八包了，每次都跑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