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云洞

那几日，洛裳带着三人去山林玩耍，教他们认菌子，带他们看云海，三人的戒心也便慢慢放下，每天傻呵呵地跟着洛裳吃吃喝喝。原本以为过几日便会有人将他们送到人类村子，可事情还是出了岔子。

那日，两个男孩去了小溪边抓鱼，三月便一人去了洛裳的房间。几人先是在荒村跟那少年打架，后又在林子遇到蝙蝠精，身上衣服破的破，脏的脏。洛裳便为几人各做了一身新衣。三月是女孩，她便更多花了些心思，一早差了卢修去叫她过来自己挑丝线。

三月来到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门，房里静静的，良久，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进！”

三月心中疑惑，进了门却看到一个高大男人正执笔坐在桌前，像是在练字，那人抬眸看向三月，冷淡中又透出些威严，三月阅历虽少，却也一眼看出这人气度不凡，旁人都叫洛裳姐“夫人”，那这人一定是洛裳姐夫了。

照她以往的性格，此时该甜甜地叫一声“洛裳姐夫”，可此刻三月却觉得房内气压被这人生生压低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余光看去，桌前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人，细辨了辨，正是那天帮他们生火，又从蝙蝠精手里救下他们的人。两人似在说着什么。

三月不敢出声，便只对他乖巧笑了笑，可男人像是没看到，只冷冷道：“来找夫人吗？”

“嗯。”三月点点头，“洛裳姐叫我来挑丝线。”

“夫人方才去取线了，你出门往东走，便能找到夫人了。”

“哦，好。”三月低声应下，两只脚恨不能转成车轮跑出去。可就在她转身之时，一直未开口的“洛裳姐夫”却叫住了她。

“等等。”

三月疑惑地回过身，他正细细打量着自己，似在思量什么，之后又像打定了主意，看向了桌前坐着的男人。

两人目光对视，继而一齐看向了三月。

这几眼下来，三月即刻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可那救过他们的人却又加上了一句：“还有两个男孩，个个皆是聪明机灵的。”

回去的路上，三月忧心忡忡，当晚，卢修便将三人带到了一处悬崖上。

“主上。”卢修叫道。

男人回过身，襟带被夜风撩起。三月白日里已见过他，虽不知是什么事，却已有不好的预感，她余光看看两个男孩，他们显然也畏惧着眼前这人，与自己早上一样。

“我听洛裳说，你们在山下救了她，还未来得及好好谢你们。”男人语气柔和，可不知是不是山风的缘故，话中又似含了冬日里霜花的冷，明明凛冽却又不易察觉。

三人呆子般一起摇着头，因为频率不同，显得更傻了些。男人皱了皱眉，似乎在极力寻找他们身上哪里机灵。

“现下有件事情要你们去做。”男人继续说道，“往北百里有座净龙寺，寺中供着历代高僧的舍利，你们是偷也好，骗也好，把舍利带回来！”

舍利？三月虽只在这住了几天，可也知道妖是碰不得那些东西的，怪不得要他们三个人类去。

风凉张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却被卢修一个眼神制止了。

男人目光落到脚边的包袱上：“这是洛裳给你们做的衣服，这件事别叫她知道，懂了吗？”

三人又呆子般点点头，男人神情复杂地看了卢修一眼，又继而对三人说道：“即刻便动身吧！”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直到男人走远风凉才敢开口。

“卢修……”

“别问太多。”风凉被卢修打断，“那东西对擎云洞很重要，对你们自然也就很重要。你们只需要记着，成，是客，败，是囚。”

“下山吧，左将在山脚等你们，他随你们一起去，会在暗处帮你们的。”

卢修说完便走下了悬崖，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太不讲道理了。”风凉喃喃道。

“你刚才怎么不说？”高冷问。

“他们是妖怪啊！变异的，你敢说啊？”

三月神色凝重，双目空洞地望着星空。帮他们？应该是监视他们吧？

三人顺石阶下了山，那石阶一路延伸到山脚，听说是刚刚那个“主上”亲自为洛裳一阶一阶削出来的。初听这事时，三月还以为他会是个极温柔的人，现在看来，是只会对洛裳姐温柔啊！

来到山脚，三人见到了等在月光下的人，正是杀蝙蝠精救他们的人，勉强也算是老相识了。左将扯下头上发带，甩向三人，那原本细长的带子眨眼便成了一人宽的黑绸，将三人卷进其中，飞入半空，左将也腾身跟去，将三人放在了净龙寺不远处。

三人来到寺庙，寺门大开着，里面烛火星星点点，寂静祥和。几人面面相觑，骗？怎么骗呢？犹豫片刻，三月深深吐出一口气，眉一横，衣带一解，尖叫着跑进了寺庙，留下两个男孩傻在原地。

两人对视着，良久才终于下了这不要脸的决心。

“花姑……”风凉叫到一半，觉得不太对劲又立马改了口，“哎呀，小美女！”

“救命啊！”三月一面大叫着，一面观察着院中情况，猜测舍利会在哪里。

寺中僧人听到声音，慌忙起身往院中聚集。三月看准一间上了锁的屋子撞了上去，只可惜她身形单薄，那门锁丝毫未损。正发愁，风凉跑了进来，三月急忙对他挤眉弄眼：“你别过来！”

风凉点点头，直朝着三月与上锁的房门冲了过去，这一撞虽将门撞开了，可也将三月压在了身下，嘴也在重力的作用下磕到了她脸上。僧人们此刻已看清了情况，个个拿着扫把、棍子挤了进来，结果却看到了女子暴捶色狼的场面。

高冷、风凉被僧人们捆了起来，三月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一张脸本就长得清甜乖巧，惹人生怜，此刻眼里噙着泪，更显可怜。

“我丈夫打猎几日未归，我去寻他反而迷了路，在林子里越走越远，白日里遇到这两人，说要送我回家，结果却是要把我引到这无人的山里来，走到天黑我才知道自己被骗了。”三月抽抽搭搭，一众僧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两个男孩身上，恨不能剐了他们。

风凉满眼敬佩地看着她，不愧是三月，谎话张嘴就来啊！

“你们可别听她胡说啊，明明是她勾引我们的。”高冷似乎是嫌火候不够，又添了这一句。结果不出所料，被人一棍子打到了背上。

寺中一位年老，像是住持的僧人静静听着，脸上未见同情，倒也没见怀疑。

“寺庙皆是男子，姑娘在这多有不便，明日一早便叫人将姑娘送回家。”住持的声音苍老庄重。

一夜应当也够了，不是还有左将在暗处帮忙吗？想到这，三月欣然应下：“多谢住持。”

两个男孩被捆成了粽子，找舍利的任务便落到了三月身上，夜里，三月溜进那间被撞开的屋子，借着月光仔细看去，竟只是间柴房。

“左将，左将。”三月没了头绪，只好在柴房里低声唤他。

“姑娘是在找东西吗？”门外响起住持苍老的声音。袈裟拖过门槛，住持走进了柴房，“相由心生，那两个孩子生得俊秀，绝不是恶人。”

被发现了！三月心猛跳了几拍，却也在这之后忽然冷静了下来。

“是！”她点点头，“我们也是被逼的。”

“哦？被何人逼的？”

“妖。”

“擎云洞之主，阮汀州？”

“是。”三月没有一丝犹豫。

住持挑眼看她，她这样坦白，倒是在他意料之外。

三月继续说道：“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现在，这里，就有妖在盯着我们。”

黑暗的柴房角落传出扫把倒地声，像是在威胁三月，又像是在证明她的话。

“我虽只在那住了几天，却也清楚他们的力量不是人类可以抗衡的，他们明明可以来抢，却要我们三个来偷，来骗。一路上我都在想，也许他们有所忌惮，也许净龙寺能与他们拼一拼也说不定。所以我想问问住持。”三月顿了顿，“净龙寺有多少胜算？若是住持装作被我偷走舍利，净龙寺代价几何？若是硬拼，净龙寺代价几何？”

许是月色寒凉，三月说完这些话时，连自己都觉周身颤栗，她怎么能帮妖抢这些善良僧人的东西？可她连自保都做不到，只能劝他们以最小的代价换取生命。

住持沉吟不语，良久才发出几声轻咳，他扶木门缓缓坐下，身体因苍老显得僵硬，像三月小时候那个音乐盒，声音失了调，转也转不动。

“舍利是历代住持留下的，我不能……”住持话未说完，便听到剑刃刺耳的声音，住持的头应声掉落，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三月失声惊叫，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一个黑影便闪到了她面前，扯住了她的头发。男人俯视着她，阴沉道：“聪明，话又多，我最喜欢杀你这样的女人。”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三月还在恐惧之中回不过神，只依稀认出这男人不是左将，擎云洞还派了另一个妖在他们都不知的暗处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