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二年一月三十一号。
苏锦书先生,今天下午美国加里敦大学医学专业的威廉教授会到达北大。
苏锦书和刘申培走在静园的长廊里,她正在交代今天刘申培的行程。自从中医系无人问津之后,刘申培也乐得自在,便将苏锦书时常带在身边。
刘申培·惟青今天上午几点有辩论会?
苏锦书八点,现在是七点一刻,先生您要先过去吗?
刘申培·惟青先去看看吧。对了,你功课完成的怎么样了?
苏锦书已经完成了,就等着先生您收了。
刘申培·惟青你倒是积极得很。
苏锦书先生不是说过吗,“积极乃向上之志气”我这也仅仅只是皮毛罢了。
刘申培·惟青你呀。
苏锦书先生这是在嫌我吗?
刘申培·惟青我哪儿敢啊。若是嫌你,你早就跟在野走了。
师徒二人就悠悠地走着,恰逢碰上了傅斯年和他的老师黄侃知。
傅斯年是学考古的,身板大音量也大,隔得老远苏锦书就听到了来自傅斯年的咆哮。
傅斯年先生!不是我说,你说这挖来挖去咱就不能换个铲子吗?那个小铲子挖土跟闹着玩儿一样!先生!你理理我啊!
苏锦书被他这大嗓门吓了一跳。
黄侃知·白矢哎!这不是惟青兄和德音嘛。
黄侃知看到刘申培和苏锦书就跟看到救星一样,躬身躬地差点到地里头去了。刘申培和苏锦书也跟着回礼。
傅斯年惟青先生,德音。
傅斯年也跟着行礼。
傅斯年先……
傅斯年还没来得及说话,黄侃知就一把捂上了他的嘴。
黄侃知·白矢惟青兄也是要去二院吗?
刘申培·惟青是,正要带着德音一同去。
黄侃知·白矢那一起吧,行简,你带着德音,我跟着惟青先走了。
苏锦书先生……
苏锦书刚想挽留,便见到黄侃知带着刘申培以闪电一般的速度飞离了现场。留下她和傅斯年一起大眼瞪小眼,傅斯年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傅斯年对不起啊德音妹妹。
苏锦书没,没事。
傅斯年这样,我带你去找雁行吧,就当是赔罪了。
苏锦书唉不是!
苏锦书刚反应过来就被傅斯年一把带走了,她去找李世炎干什么啊,要找不也是找苏辰颐吗?
这……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刚走到静园二院门口,傅斯年知道老师们都在二楼,便肆无忌惮地喊了一嗓子。
傅斯年李世炎!
苏锦书在一旁呆滞。
李世炎干嘛干嘛,吼那么大声干嘛?
李世炎掀开门帘便见到傅斯年带着一脸怔愣的苏锦书。最近外面天还很凉,李世炎一把把苏锦书拽到自己身旁。
李世炎锦书你先进去吧,你哥哥也在里面。
苏锦书哦,好。
看着苏锦书直接进去的模样,傅斯年差点就把可惜这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傅斯年世炎,你就不知道机会这个东西吗?
李世炎机会,什么机会?
傅斯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对我们锦书妹妹的那些小心思,所以……
李世炎所以斯年同学为什么不好好把握一下机会去和白矢先生把铲子问题解决了呢?
一句话堵的傅斯年哑口无言。
傅斯年行,这个月老我要是再当我就是……内个!
说完,傅斯年就直接走了进去。
徒留李世炎一个人站在外面喃喃自语,真就那么明显吗?也没有吧。
苏锦书世炎哥,快进来了。
李世炎哦,来了。
各大院系的老师的亲学生正在二院的一楼忙里忙外地准备接下来辩论会所需要的东西,加起来也就七八个人,却忙起来了七十多个人的架势。
至于他们在准备什么……
苏辰颐哎呦,斯年你把那边的瓜子多放点啊!
傅斯年知道了知道了!
王永辉彰绪!这边茶叶没了!
宋彰绪茶叶没了你去找卖茶的啊,找我干嘛!
王永辉没钱!
宋彰绪滚!
易璩茴香豆还有没有?
郑志有有有,搁这儿呢!
李世炎名牌儿呢?我老师那么大一个名牌去哪儿了?
苏辰颐搁柜子上呢!
《读书人》。
只有苏锦书一个人,因为形象条件十分优秀的原因,被一堆人推上去给各位老师倒茶。
钱德乾·在野羡慕啊羡慕,当年要不是我不争不抢,这么好的学生就是我门下的了。
不用猜也知道,钱德乾在说苏锦书。
周仕祺·自衡这也不一定,毕竟人家与你们的气质不符。
钱德乾·在野哪里不符?我觉得就挺好。
陈仲府·清川你先看你这名字,钱德乾,就差点掉钱眼里去了。
钱德乾·在野怎么说话呢。
钱德乾将桌上的一颗瓜子扔到陈仲府那里。
陈仲府·清川错了错了,我错了。
蔡垣沛·之恒我觉得德音就跟着惟青正好,惟青是个清风朗月般的人物。恰好,德音身上也是那般清冷的气质。
詹密云是啊,我这个侄女自小就不一般。
詹密云此话一出,都不知道是在夸谁了。这一点,苏辰颐倒是随了他了。
黄侃知·白矢害。
感情只有他那个小子会和他吵吵。
苏辰颐先生们,可以开始了。
蔡垣沛·之恒那我们,便走吧。
待老师们都落座后,学生都坐在各自导师身后,算是旁听。
蔡垣沛·之恒各位先将手头的瓜子放一放,今日论题为“文章出彩者应何为之?”不知各位,有何高见?
周仕祺将手里的茴香豆攥得紧,慢悠悠地开口。
周仕祺·自衡周国平有句话这么说:“大师的文字风格往往是朴素的。本事在用日常词汇表达独特的东西,通篇寻常句子,读来偏是与众不同。”
周仕祺·自衡正如此,初学者往往喜欢用华丽的修辞,而他们的文章往往雷同。
说完,周仕祺往自己嘴里送了两颗茴香豆,算是祝贺自己。
陈仲府·清川说话写文章总归是要表义的,真正的文采不在于你用了多少优美的字句,而是要能够准确传递出想要表达的东西。
陈仲府·清川直白点说,我要先能读懂它说的是什么玩意儿,在此基础之上再谈遣词炼句。
陈仲府将自己面前的瓜子皮堆偷偷地移到蔡垣沛面前,自己面前则干干净净。
钱德乾·在野确实,如今读一读以前大家的著作,可以发现很少有人会用到一些看似华丽实则空洞的词汇,他们的语言平淡如水,却各有各的风格,拥有实打实的情感。
钱德乾·在野简单模仿一些胡编乱造的词藻,无法写出自己的风格,融入自己的情感,别说拿给别人看,自己都不忍卒读。
刘申培察觉到了苏锦书听完钱德乾的发言后一顿,他点点头。
刘申培·惟青我觉得我的学生德音有话要说,所以,就让我的学生德音替我说了吧。
“我的学生”首先便把话撂那了,这是我的学生,你们总得给些面子。无论说的好与不好,都别当着他的面夸耀或是贬低。
苏锦书倒是意料之外的落落大方,即使所面对的是北大教授也丝毫不慌乱。
她起身,先是向各位先生微微躬身,才发表自己的观点。
苏锦书首先是在野先生,您的“不忍卒读”用错了。依照现在的词典来说,“不忍卒读”,常用以形容文章内容悲惨动人而“不堪卒读”才是形容文章写得凄惨悲苦,令人心酸,不忍心读完。也指文章粗劣,读不下去。
苏锦书其次是,我的观点是写作不应模仿那些看上去偏华丽的词藻。毕竟很多时候那只是一厢情愿的孤芳自赏。
钱德乾·在野是我用错了词,还多谢德音指出啊。
苏锦书不客气。
蔡垣沛·之恒说的不错,你们这些坐在后面的小伙子怎么没有吱声的?今日就当是闲聊作罢,你们若是想说些什么,便说就是。
听到这话,学生们可就来劲了。
聊到半截,蔡垣沛兴致高涨。
蔡垣沛·之恒不如你们这些学生都说说你们最庆幸读过哪些书吧,好让我们这些老师多吃些。
周仕祺·自衡是啊,我这一把茴香豆这半天了还未吃完呢!
李世炎借题发挥,打了个头阵。
李世炎其实蔡先生的一个“最”字限制了很多,或许是我的阅读量还不够,在脑海中回忆读过的书没有符合最庆幸的,每一本书都给了我不一样的事,教会我不一样的道理,每本细细品味都有触动我内心的地方。
周仕祺·自衡雁行这话我喜欢。
陈仲府·清川自衡啊,咱不能因为雁行是你的学生就这样夸耀吧。虽然我也喜欢。
周仕祺·自衡哈哈哈哈哈,你说说你吧。
刘申培·惟青说得好,要是一本书打动你,或许说明你书读少了。
傅斯年我读过挺多的书,但都不如生活来的精彩来的深刻。
黄侃知·白矢好!
不愧是我的学生。
郑志我还记得我有一段时间因为一本很喜欢的书完结了,伤心了好一段时间。
苏锦书不必悲伤,书的完结,便是名著的诞生。
易璩“他战胜了他自己,他热爱老大哥!”
宋彰绪《1984》哈,精彩的反乌托邦小说。
钱德乾·在野你们也在看这本书?
王永辉当然!
钱德乾·在野你们觉得那个片段最好?
苏辰颐当然是那杜松子酒气味的两行泪。
大概是聊到了尽兴,不然蔡垣沛也不会到结束了才发现这场辩论会忽的就转为了书友交流大会。
黄侃知·白矢我说一个啊,“是爱也,移太阳而动群星。”
郑志是但丁的《神曲》。
陈仲府·清川“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在昨天,我搞不清。”不知这本书何人看过?
苏锦书《局外人》,先生我认为那种人性的冷漠与荒诞过于真实。
易璩这是个把自己置身事外的人,我不觉得这样对,父母生下你养育你,而你连母亲死的时候,去祭拜一下都没去。
李世炎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看法,本人觉得默尔索是爱他的母亲的。不过他是一个不善表达的人,一个真真正正的局外人。他并不以人情世故人世间的冷暖,而影响自己的行为。
李世炎我觉得他是有情绪的有感情的,他的行为是按照他的意识去进行。加缪用这种比较极端的东西表达了他的观点,引出了他的观点。
周仕祺·自衡那么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不对是不对的,错误是错误的,但是错误的可能不是承受者,而是罪因,啊当然,错误应该正在于罪因,对吗?
郑志自衡先生说的没错,加缪拿他作为例子,是想表达自己存在主义哲学。说明,他没错,错的是世俗——“我愿意承担我的一切罪行,可你凭什么审判我的灵魂?!”
直到正午时分,这场意犹未尽的“辩论会”才正式落下帷幕。
蔡垣沛·之恒大家先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