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苏锦书陪着刘申培去和威廉先生会面,地点约在了静园的一院里,刘申培早已备好茶在那里等待着。
苏锦书先生,已经超时四十五分钟了。
苏锦书看了眼表,有些担忧地看向刘申培。她知道,老师对迟到超时这种事是极度不满的。
刘申培·惟青你坐,别急。
刘申培按住苏锦书的手,将她按回座位。他不急,若是今日等不到,那只能说是违约。
刘申培·惟青德音,把书拿出来。
苏锦书先生?
刘申培·惟青不等了,我们,就在这儿上课。
苏锦书好。
苏锦书从书包里将书拿出,依次摆好。她已经习惯了如此,有时候两个人走在路上,刘申培兴致高了便会找一处阴凉地给她上课。
师生二人没有专属的课堂,北大校园,就是属于他们的课堂。
或许在燕园,或许在未名湖畔,又或许是在讲堂里,在食堂里。
初初长成的少年人,尚不知人间的不得已与世道的艰难,执着桀骜的骄傲,囿于得失爱恨。
苏锦书亦是,刘申培多次和她提过这事,可姑娘性子倔,几乎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情况。
所以,大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讷讷地沉默着,像是放纵又像是回护,既想着她长大,又不想她长大。
可他终究知道,少年人不可能不经世事永远心怀热忱。
所以他旁敲侧击地对她进行敲打,试着让她快快成长起来。
一堂课上完,已近黄昏日落。
苏锦书被刘申培遣去休息,所以便一个人走在路上。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讲堂那边人声鼎沸,她抬起步子向讲堂那里走去。
还没等她推开门,门就被里面人猛的推开。
易璩锦书!?
易璩见到苏锦书后一怔,随即笑着把她拉到里面。等苏锦书走到里面的时候,才发现一屋子熟人。
宋彰绪锦书,你迟到了啊。
苏锦书怎么说?
宋彰绪我们都开始一半了你才来,可不是迟到嘛。
宋彰绪笑着打趣道,一旁的傅斯年也跟着起哄。
李世炎瞎说什么呢。
李世炎给两个人一人一个爆栗。
李世炎通知都没通知到锦书,怎么算是迟到。
宋彰绪是是是,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苏锦书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一群闹哄哄的模样。
苏锦书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郑志聊天儿,聊今天上午的辩论会,锦书要不要一起。
易璩哎哎哎,锦书既然进来了,那便一起吧。
苏锦书好。
抵不住易璩看自己的眼神,苏锦书只好应下。
原本站在台上一言不发的苏辰颐笑着看了苏锦书一眼后,便继续发言。
苏辰颐对于“水边的哲学是不舍昼夜,山地的哲学是不知日月”一句。前一句是《论语》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后一句又是俗语:“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苏锦书就静静地坐在台下仰望着苏辰颐。记得父母在世时都说过,学生应全面发展,选择专业不应该成为限制见识的理由。
就在一群学生嬉笑打闹时,一旁的傅斯年摸了摸肚子。
傅斯年今天中午我看了汪老在文刊上发表过的文章《端午的鸭蛋》,我现在又馋又饿。
郑志你除了馋,你还会干嘛?
傅斯年还会吃。
易璩哈哈哈哈哈,汪老的鸭蛋你怎么也跟着惦记上了?
王永辉这得亏斯年没看《红楼梦》,不然怕不是要被馋死咯!
讲堂被欢笑声包围,一群学生笑得一个比一个厉害。
李世炎斯年就那么馋鸭蛋?
傅斯年我都要被馋死了。
傅斯年赌气似地往凳子上一坐。
苏锦书“用筷子一戳,那金黄色的油立马‘哧哧’地流了出来。”你说的,是这个鸭蛋吗?
傅斯年觉得自己眼泪都快从嘴角流出来了。
傅斯年杀人诛心啊锦书。
李世炎汪老对于吃可是很有研究的。尤其是《口味》中有一句“有些东西,自己尽可以不吃,但不要反对别人吃。不要自以为不吃的东西,谁吃,就是岂有此理。”
苏锦书那可是。
苏锦书汪老的文字是那种初一看,东一片西一片,句句不成章节,后来看完了才觉得酣畅淋漓,跟一棵树一样,枝繁叶茂,根茎不显,一枝摇,百枝摇。
傅斯年捂着心口,满心满眼的都是那流油的鸭蛋。
傅斯年世炎锦书,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李世炎和苏锦书相视一笑。
李世炎谁欺负你了,不得妄言。
傅斯年呜呜呜彰绪啊他们欺负我。
傅斯年作势就要靠到宋彰绪的肩上,却被一下子给躲开了。
顿时觉得人间无爱。
青春伤痛文学第二册早早出版。
傅斯年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乡的咸鸭蛋我实在是看不上。
其余人都在笑,只有傅斯年一人在流泪。
易璩话说最近在看汪曾祺先生的《慢煮生活》,里面《夏天》这一篇中有一个片段是:“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的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的痛痛快快的,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易璩此话一出,其余人都笑的更欢了。
苏锦书一直记得那汪曾祺那句话“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要去尝尝。对食物如此,对文化也应该这样。”
还有,最要紧的是对生活的兴趣要广一点。那一刻,苏锦书顿时觉得,眼前的一切生动起来,这世上还有好多事情是她没有见识到的,要努力活下去,多看看。虽然她可能和傅斯年一般只是馋。
果然,相比于汪老的小说,她还是更喜欢他的散文。很难忘记他说煮面等水开太无聊,于是在这间隙画了幅画——那幅荷图。
还有非常多生活片段,以及他对人世的观察。他经历了一个作家的各个时期。年轻时也写过激情迸发而又充满欲望的文字,随着年龄的增长又归于平淡,但这平淡却不是一池死水,反而处处充满了生活趣味。
淡泊与趣味贯穿了他的整个写作生涯,在最中二或最难熬的时期都没抛下它们。灵魂的有趣,令人叹服。
郑志同学们,听说今天晚上食堂有包子吃。
傅斯年快走啊!抢包子去!
王永辉我去抢几头蒜,郑志,走啊!
李世炎哎!那我去占座!
苏辰颐我,那我?
苏辰颐看向已经跑远的傅斯年。
苏辰颐斯年等等我啊!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这群人过于闹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