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复生（8）

耳边继续传来凤羽的声音：“所以我决定把所有的记忆都给你，让你自去辨别真假。”

　　我有些没反应过来，刚回头去看，就见凤羽指尖泛着金色光芒，猛然点向我额间。我一痛，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般涌进了我的脑海。

　　那是萧岩生的一生，从小时候的无忧无虑，到一夜之间变成孤儿，甚至差点死去，所幸被神仙姐姐所救，甚至还习得一身武艺，乃至后来，他真的复仇成功。这该是他的幸和不幸，因为他并没有因此逃过一劫，即使有神剑无名在手，他依然死在了那人世间。他的魂魄辗转回到崖底，小屋里却早空无一人。他独自在崖底等待了百年，却始终一无所得。他的魂魄最后被凤羽带走，穿越时空，去到下一个世代，也就是我们这个世代，历经万年，最终得以转世投胎，有了今日的况复生，也就是我。

　　我想我的神情一定十分复杂，虽然和Nick曾经有过猜测，但当我真的知道一切时——知道萧岩生是我的前世，知道我不属于这个世代，知道我曾经与神同行……我觉得一切真的很不可思议，甚至有些让人难以想象。

　　“我这次找你来的目的是为了让你阻止姐姐再次自我封印。数万年前，也就是上个世代，姐姐从人世间回来之后不知为何意志坚定的非要转生成为一个普通的人类，末、风蓝和红叶拼尽全力才得以截下她的魂魄，助她重塑肉身，并将她寄养到当时已更名为「奇迹之城」的新任城主凤天笑的家中，取名为「凤初」。更甚者，他们还留下了一个万年之劫的预言，却不知那时我即将涅槃归来，并且姐姐临行前嘱我护住奇迹之城，然后她将我的本体和灵魂一同封印了。”

　　凤羽的话逐字逐句响起，我却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或者说，是我不敢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在我仅仅知道的那些关于萧岩生的过往里，那样一个清冷的人，或者说，那样一个神，竟然会意志坚定的要成为一个普通的人类，一个寿命有限，甚至可能随时会死去的人类。

　　为什么？

　　是因为她心中生出了人类的感情？还是为了完成她当初去到人类世界未完成的事？我不敢去想接下来的猜测，因为我猜测那一切跟萧岩生有关。可就是那样一个放不下满心仇恨的人，他何德何能得神如此青眼？

　　我想不出答案。

　　但如果一切与萧岩生无关，那凤羽为何会寻我来此？个中定然有十分紧密的联系，只是我想不到而已。

　　“从人类世界归来后的那一万年里，我一直以凤凰本体的形态被困在「幸福城堡」，直到姐姐恢复记忆，我才得以脱困，但同时，我也即将失去姐姐……”

　　等等。

　　若凤羽万年来一直被困在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他定然不知道后来发生过什么，那他是如何回到上个世代带走萧岩生魂魄的，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我好像一下想到症结所在，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你当真是凤羽？或者说，你当真是这个时代的凤羽？”

　　凤羽原本还要跟我说什么的，听到我这么问他，忽然停住了。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许久才止。

　　他拍着我的肩膀，“真不愧是你况复生，一下就看穿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没错，我是凤羽，但我不是这个时代的凤羽，我来自一千年后的未来。”

　　“你为何回来？”

　　“为了将来，为了姐姐的幸福。”

　　我顿了顿，不太明白他话的意思。

　　按理说，他来自一千年后，应当知晓这中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也自当明白，很多事情或许会发生变数，但一定不可更改。那他是为了什么要回来，一千年后的世界又究竟是什么样？还有，他说是为了他姐姐，也就是凰初的幸福……可他却来找我，难不成，在一千年后的世界里，我和凰初之间有些什么？但怎么可能，我现在是个人类，莫说活到一千年后，能活过一百岁都算我命长了。

　　“那能详细说说，你姐姐为什么要自我封印吗？”

　　凤羽看着我，轻轻笑了一声，仿佛在跟我说，你还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吗？

　　我看着他的笑，一时有些怔愣。

　　我想，我该明白的，凰初唯一一次去往人类世界，接触最多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人类就是萧岩生，在那个涯底，他们一起度过了五年漫长且难忘的时光，虽不是每天都见面，但想到那个人就住在不远处的屋里，内心总是安心且平静的。只是，萧岩生爱上凰初可以理解，毕竟她是那样的美好。但凰初呢？按照凤羽的说法，未来世界里，他们之间会有一段……我不能理解！

　　“当然是为了你。”

　　凤羽的声音拽回我有些飘远的思绪，我没有看他，而是将视线投向那个圆形广场，投向那端坐在高台之上清清冷冷的凰初。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在整个广场上扫过，一个又一个我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是大哥佑，小玲姐姐，他俩旁边坐着一个和小玲姐姐长得很像的年轻姑娘，我认不出她。还有小虎哥哥，马大叔，金宝阿姨……我的视线随着她的视线转动，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珍珍姐姐，将臣，叮当姨，丹娜姑婆，求叔，未来姐姐，司徒sir，毛忧，一班SDU……还有好多好多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他们端坐在圆形广场的长椅上，注视着高台上的凰初。

　　随之，凰初的声音在广场上传开，传到他们每个人的耳中，也传到了我的耳中。

　　“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各位。首先，请让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凰初，我来自虚无，但虚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其实亦不知道，因为自我有记忆起，我便和弟弟凤羽一同生活在这片安静祥和的土地上。当然了，中间也跟人打过几架，不然我也不可能稳居于此。至于其他的，我不想多做赘述。

　　其次，召诸位来此，是有几件事要告知诸位。

　　其一：金正中问我你们以后可不可以住在这里，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只要梧桐苑存在一日，诸位便无需担心没有容身之所，这就当是偿还我另一个弟弟在人类世界对诸位所做的一切。

　　其二，梧桐苑所有的一切由我开始，亦自当由我终结。只是，我做错太多，加之对弟弟管教不严，兼有失察之错，自无颜再执掌梧桐苑。而在我离开的这数万年里，现任城主凤天笑将梧桐苑管理的井井有条，由他继续执掌梧桐苑，再合适不过。”

　　看台对面传来一记熟悉的声音，其中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是马大叔。他却如是说：“天笑何德何能……您既已归来，自当由您继续执掌梧桐苑。”

　　凰初抬了抬手，示意马大叔坐下。等他坐下后，她才说：“做错事自当付出代价，万年前，我那样做过，但弟弟妹妹们顽劣，生生将一切推延到今日。但无论早晚，这事终归是要做的。”

　　马大叔没再说话，我想，他也说不出来什么。

　　看台上坐的三个人都在看凰初，她却直视前方，脸上不见一丝波澜；广场上也没有人再起身说些什么，但每个人脸上皆神色凝重。我想，他们应当一样，并不清楚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满心欢喜，想着可以留下了，却没想到还有后来这些事。

　　接着，凰初猛然抬手，在虚空中一挥，像是什么断裂的声音倏然传来，声音持续了很久才终于停下。我和凤羽盘旋在上空，听的尤为清楚。

　　我扭头问凤羽：“她这是在做什么？”

　　他亦神色凝重，紧紧盯着看台那里，半晌道：“作为梧桐苑的开辟者，姐姐和梧桐苑之间存在着很深的联系。而梧桐苑中有四方禁地，姐姐便是在斩断与禁地之间的联系。”

　　“那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起码到千年之后我都没从姐姐身上看出一丝异样。”

　　“那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如果今天所做的一切将会失败，我将永远再见不到姐姐，我难道不该紧张吗？”

　　我一噎，不知如何答话。但仔细一想，他既来自一千年后，那就证明今日的一切定然不会成功，否则，一千年后的他哪有功夫穿越到现在来找我？就算来了，不杀了我，算是我运气好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故作深沉地叹一口气，说：“我且问你，一千年后，你姐姐可有事？”

　　凤羽看着我，愣愣摇头：“自然无事。”

　　“那你担心什么？”我将双手背向身后：“千年之后既无事，那便证明她今日的决定没有做到。既如此，你且放宽心吧。”

　　凤羽冷哼一声：“不是你姐姐，你自然能宽心。”

　　我笑：“一千年后，她难道与我无关吗？”

　　我眼见着他想说些什么，倒像想到了另外的什么，许久都没有将话说出来。

　　我得意一笑，继续往下看，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