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复生（7）

“那场战乱的结局是我掌控一切，所以我们的世界从那以后再没有战争、仇恨和眼泪。你以为我为何会阻止你复仇，不过是因为我清楚仇恨并不能让你更开心。既然如此，何不放下呢？”

　　凰初的声音从始至终的平静，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可萧岩生心里明白，能如此平静的说出一切，说明她放下了。可他放不下，灭门之仇不过尽在眼前，如何说忘就忘。他盯着凰初的身影，满眼挣扎痛苦之色，最后紧紧握住了拳头：“我放不下，我忘不了，一想到杀我全家的人还安稳的活着，享受着，我就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们。你说仇恨不能让我更开心，可没有仇恨，我也不可能开心。我还没有复仇成功，待我成功之日，我定会开心的。”

　　凰初回过头看：“可你明知你无力复仇，如此，又何苦为难你自己。”

　　萧岩生一撩衣摆，再次跪下，他跪的笔直，郑重道：“所以我希望姐姐可以帮我复仇。萧岩生有生之年，只要姐姐有所愿，我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凰初身影变幻，瞬间到了萧岩生身后：“你的生命于我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甚至都算不上一个小插曲，如此，你觉得我有什么是需要你帮的呢？”

　　萧岩生语塞。

　　确然，他的生命至多不过百年，于凰初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她一个沉睡的时间他可能已经死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可又能如何呢，总不能因为他生命短暂就不报灭门之仇，如果这样，那他死后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面见父母亲长！一瞬间，他又转过身继续朝凰初跪着：“我知道我生命短暂，于姑娘而言算不得什么，可我还是希望姑娘能帮帮我。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帮姑娘的，但只要姑娘想，哪怕是要我的性命，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萧岩生没有再唤凰初姐姐，只唤她姑娘，因为他想把他们之间的位置放在一个平等的条件下，这样谈起条件来他不会那么的卑微。

　　凰初再次身影变幻，来到萧岩生身后，似是不解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萧岩生跪着转过身来：“那到底要怎样姑娘才肯帮我复仇，还请姑娘明说。”

　　凰初没有再避开，她在石台上坐下，抬头看了会倾泻而下的瀑布，又回头看了萧岩生一眼，思索许久，终道：“你当真什么都愿做，哪怕我现在要了你的命你也当真肯？”

　　萧岩生郑重道：“但凡姑娘所言，岩生必万死不辞。”他话刚落下，只见凰初对着他轻抬了抬手，他整个人便飘了起来，不过一瞬，他已笔直的站在那里。

　　“坐吧。”

　　萧岩生依言坐下。

　　凰初轻声道：“我不要你的命，我也不会出手帮你复仇，但我可以指点你，能不能复仇成功，全看你个人的造化。”

　　萧岩生闻言一愣，还是点头道：“多谢姑娘。”

　　凰初继续道：“我的条件也很简单，我此来的目的是为了领悟这世间风土人情，原本打算待上百年，但因为这场战乱打乱了我的计划，所以我会在战乱的这段时间里教你一套剑法，待战乱结束，你自去复仇。成功之日，你还来此寻我，我们一起出世。”

　　萧岩生忙站起身来，朝凰初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姑娘。”

　　他也只能多谢她，毕竟，能学她一套剑法于他而言已是万幸。

　　凰初亦站起身来：“这剑法是我化成人身与旁人对战时悟的第一套剑法，虽简单，但杀伤力极大，能不能学成，能领悟几分，全看你个人，所以你不必谢我。”

　　萧岩生恭声道：“我知姑娘非凡人，能学姑娘一技，于岩生而言已是三生有幸，怎能还贪心的以为姑娘未出力呢。”

　　凰初倒有些诧异他的言辞：“你不怕我？即使明知我是异类。”

　　萧岩生道：“姑娘与我非同族尚可如此帮我，换成别人，恐怕还不如姑娘。”

　　凰初没再言语，只走上前，食指与中指并拢，猛然点上萧岩生的眉心，萧岩生只觉得脑袋一痛，有什么东西在源源不断的输入他脑中。

　　半晌，凰初才放下手，她随意变出一把剑，待萧岩生缓过神来才将剑交于他手上。那是一把三尺长剑，剑身漆黑，萧岩生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打造，但隐隐透着寒光，握在手里时竟觉有寒气入体，握的久了，他有种想把剑扔出去的冲动。他吞了吞口水，问道：“此剑何名？”

　　凰初双手背后道：“既已赠与你，你便为它重新取一个名字吧。”

　　萧岩生斟酌片刻缓缓道：“姑娘既不肯告知岩生此剑何名，那姑且唤它「无名」吧。”

　　他话刚落下，手中的剑忽然剧烈抖动起来，似是挣扎着想要飞出去。萧岩生下意识握紧，可他抬头看了一眼凰初，见她眼含笑意，忽得一下明白了：“姑娘大义，岩生感激不尽。”

　　此剑原就叫「无名」，一直跟在凰初身边，陪她经历过大小无数次战役，就连最后那场凤羽涅槃的战役它也不曾缺席。今日，凰初将它赠与萧岩生，可谓用心良苦。一来，当日她既遣末救下萧岩生，便不会眼看着他去送死。无名有灵，即使萧岩生他日复仇失败，无名也会把他平安带回来；二来，若行走于世间，总得有熟识这世间之事之人伴于身侧，如此才能更好的领略这世间风土人情，最好是有一个既知道她们的底细，又不会生有忌惮之人。恰好，萧岩生两点都符合。所以，无论如何，无论他复仇成功与否，凰初都会保他一命。

　　凰初道：“你既唤出「无名」，那第一关便算过了。你且去吧，用心领悟那剑法，若有不懂之处，自来寻我。”

　　萧岩生点头，没再说话，只带着无名，依言而去。

　　萧岩生走后，红叶这才现身，刚才的一切她都看到了，却不明白凰初为何会出手帮萧岩生。她站在凰初一侧，沉默片刻道：“为何要帮他？天道无情，我们不该插手这世间之事的。”

　　凰初的视线寻着萧岩生消失的方向，很久没有回头：“无妨，我想看看这个人适不适合同我们一起去往梧桐苑。”

　　红叶大惊：“这万万不可，他凡人之身，如何承受得了穿越时空带来的伤害，他会魂飞魄散的。”

　　凰初回头看她：“我说了，无妨。”

　　红叶对上凰初的视线，张嘴想再说什么，可看她那明显是下定决心的神情，知道多说无益。她微颔首，恭声道：“是，红叶明白了。”

　　那之后，萧岩生日夜苦练剑法，遇到不懂的他就去问凰初，不过短短五年，就已将剑法练的炉火纯青。

　　这一年，萧岩生也已经二十一岁了。

　　末和风蓝也已从人世间回来。

　　过了二十一岁生辰，和凰初他们道别后，萧岩生身负无名，由凰初亲自送上崖顶，踏上人世间，开始了他的复仇之路，也自此踏上了他的不归之路——

　　羽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唤回我早已飘远的思绪。

　　“你可想起什么？”

　　我一滞，想起什么吗？并没有，眼前的一切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故事，我没有切身经历过，就连看，也不过是走马观花一般。而且，所有展现的一切都是羽记忆里的，并没有关于萧岩生后续的一切，比如他有没有复仇成功？他复仇成功之后有没有回到崖底去找凰初？他是生是死？这一切都像一个谜，而我毫无所知。

　　我摇头，去看羽：“并未。不过，我大概知道你的身份了。”

　　“哦，你且说来听听？”

　　“你单名一个「羽」字，若我没猜错，你本体该是一只凤凰，本名凤羽，是凰初的胞弟。应该也是你将萧岩生的魂魄自上个世代带到这个世代，对吗？”

　　凤羽并没有否认。

　　我移开视线，继续往下看：“现在可以告诉我，我们此来真正的目的了吗？”

　　“你既已猜到我的身份，也了解了你的前世……”我打断他的话，“我并未了解，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告诉我的，我有权保持一切怀疑。”

　　羽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说，沉默片刻他道：“你当真想知道所有的一切？”

　　这是当然，不清不楚，我就事事落于被动，我当然想要知道一切，起码，一旦发生什么事，我也可以辩驳一番。

　　“我此来虽然抱有目的，但同样，你带我来，不也是有你的目的吗？既然大家都有所需，何必再藏着掖着。”

　　羽又是一阵沉默，许久，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才跟我说话：“你所看到的那些是我切实感受到的，我能感觉到姐姐的状态，她的开心，她的困惑，她的决心。但后续的一切都不是我记忆里的，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的视线一直盯着坐在「希望」广场正中间的凰初，我想，那大概就是我几年前曾经见过的凤初，但她早已不是小玲姐姐的模样，而是恢复了她最原始的样子，永远穿着一身白衣，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