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复生（6）

作为神，万物之灵长，一切的起源，有这样的想法，无异于还不明白何为神和神的职责。

　　可究竟何为神？天道之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二三便可称之为神。何为神的职责？世上原本无神，只是所处位面不同，所拥有的能力不同，强者便成了弱者心中的神，替他们答疑解惑，安定本心。

　　如此才有了神人之分。

　　末道：“贪婪，自私，狡诈……我在人世间这许多年，怎会不了解人。姐姐，这场战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

　　白衣女子叹了口气，只道：“你且去吧。”她手一挥，末便不见了踪影，“这一次，你以人的身份重来一次，希望再见之时，你可以告诉我不同的答案。”随后她唤来风蓝：“你去跟着末，适当的时候带他回来。”

　　风蓝也不多问，只应声而去。

　　两人走后，白衣女子还是坐在石台上观水，日升月落，一坐便是几日。

　　这几日，男孩已经醒了，身上的伤基本好了。红叶在照顾他，也了解他的一切。他的故事起源于这场战乱，但归根究底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的家族原本极是普通，家里人丁稀少，这一代只有他一个孙子辈，家里长辈原指望着他成年后为家族开枝散叶，谁曾想，父亲随手捡回来送于他的一件物事却给家族带来了灭顶之灾。他因为外出逃过了一劫。他原本并不知道这一切，直到日前差点命丧敌手这才了解一切前因后果。

　　东西已然被贼人抢走，而他不死，便要为家人报仇——

　　红叶端着药碗进门，男孩正坐在床边发呆，见到有人来，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依旧一脸警惕。

　　红叶把药碗放下，也不在意他的举动，只道：“把药喝了。”

　　男孩犹豫了一下，这才上前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红叶收起碗就走，刚走到门口，听到身后传来一记弱弱的声音：“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红叶不应声走出了门。

　　男孩坐在床边，犹豫了许久，最后拖着早就好了的身子也出了门。外面竟是一片晴好，他寻着僻静的小路往前走，打算四处看看，既然已经决定暂时留下，总归是要先弄清楚这里的环境。逛了半日，他大概清楚这里是一间四居室，分在四个方位，他住的是北边的屋子，日常喂他药的姐姐住在西边，南边的屋子好像没人住，东边那间屋子住着的姐姐他刚才看到了，就在她院里的石台上坐着看瀑布呢。他思索再三，还是往东边走了过去。还没靠近门口，喂他药的姐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盯着他冷声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你屋里去。”

　　他一惊，扭头就往回走。住了别人的地方，未经允许擅自四下走动已是不敬，主人家既已发话，他当然要立刻离开，谁知他还没走出两步，屋里看瀑布的姐姐竟开口说话了：“无妨，进来吧。”

　　他小心抬头去看喂他药的姐姐，见她没再说什么，这才折回去，慢慢推开门，走了进去。

　　“我不是有意打扰姐姐的，只是有些好奇，所以想来看看，还望姐姐勿怪。”

　　白衣女子从石台上走下来，走到男孩跟前，仔细打量他了几眼，笑道：“看来是好了。这几日住的可还习惯？”

　　男孩忙不迭点头：“习惯。谢谢姐姐救命之恩，萧岩生无以为报，来日姐姐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开口，岩生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原来他叫萧岩生，红叶听了忍不住想，倒是个好名字。

　　白衣女子道：“我没什么需要你报答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更不用了，你好好活着就行。”

　　萧岩生急道：“这可不行，爹爹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姐姐救了我的命，我定是要报答的。”

　　白衣女子无奈一笑：“当真要报答我？”

　　萧岩生忙不迭点头：“要的要的。”

　　白衣女子想了想，抬头四下看了看，忽道：“那你便跟我说一说这人间有趣的事情吧。”

　　萧岩生一怔，不理解她话的意思，何为这人间？这人间有趣的事？

　　“我不太懂姐姐的意思。”

　　红叶在一旁道：“让你说便说，无需懂。”

　　白衣女子思忖片刻道：“既然不懂，那便说说你的故事，从小时候开始说。”

　　萧岩生便说了许多他小时候的事情，什么他不爱去学堂，被爹爹追着打了好几条街，结果回家爷爷知道爹爹打了他，爷爷把爹爹打了一顿；再大一点的时候还是不爱去学堂，就串掇着学堂的小伙伴一起逃学，结果小伙伴的爹娘找到他们家，爹爹气的要打他，又被爷爷骂了一顿……再后来，邻居家的姐姐成亲了，附近的小伙伴们约着要教训一下这个便宜姐夫，就趁着邻居姐姐不在家把便宜姐夫约到山里，没想到便宜姐夫是个胆小鬼，最后还得邻居姐姐亲自去找才回了家……

　　这样的事不胜枚举，萧岩生一连说了十几日。红叶觉得这小子是真的有意思，白衣女子也这样觉得，不但这人有意思，说的事也有意思。

　　这一日，萧岩生照例来讲故事，故事已经讲到他十六岁了，正是他现在的年龄。今日的他显得与往日极其不同，说话时也不笑了，声音也很低，似乎极不愿提起。

　　白衣女子就坐在他旁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你今年可是十六岁了？”

　　萧岩生轻轻点了点头。

　　“你不愿提起这一段是因为对你的影响太大，它让你一夜之间成了孤儿，无父无母，无人疼爱，甚至背负血海深仇却无法得报。对吗？”

　　萧岩生重重点头。

　　“你想报仇吗？”

　　“做梦都想。”

　　“但你应该明白，以你一人之力是端不可能的。如此，你还要继续吗？”

　　萧岩生还是点头。

　　白衣女子道：“若我不同意呢，你怎么办？”

　　萧岩生一愣，似乎没想到白衣女子会这么说，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此乃天经地义。你为什么不同意？”

　　“没有为什么。岩生，以你现在的能力，别说报仇，自保都尚不可能，如此，你还要报仇吗？”

　　“就算是死也要报仇。”

　　“你当真如此想要报仇？”

　　萧岩生犹豫许久，郑重道：“是。”

　　白衣女子起身走到窗边，今日没有阳光照到崖底，外面是一片阴暗，她又去看萧岩生：“你觉得今日天气如何？”

　　萧岩生闻言起身走到门外，踮起脚往东边看，这十几日里大多是今天这样的天气，让人感到压抑，但也有晴好的时候。天晴的时候，阳光就是从东方照进来的。可他看了半晌，天还是雾蒙蒙一片，阴暗异常。

　　“没有阳光照进来，想来是阴天。”

　　萧岩生话刚说完，就见白衣女子抬了抬手，轻轻一抹，瞬间有光亮传来，照的他睁不开眼，他慌忙用手去挡。

　　是阳光从东方直射而来。

　　白衣女子的声音缓缓响起：“现在呢？你还这样觉得吗？”

　　萧岩生努力去适应光亮，慢慢才把手放下来，有些不敢相信：“我一直以为是天气不好，所以崖底也没有好天气。未曾想，姐姐竟有这般神通。”他心里一喜，急急跑回屋里，扑通一声跪在了白衣女子跟前：“还请姐姐助我一臂之力，让我早日为父母报仇雪恨。”说完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时，眼前却哪里还有白衣女子的身影。连忙站起来往外跑，不出意外，白衣女子在石台那里站着。

　　白衣女子背对着萧岩生，正抬头望着上空。

　　萧岩生一时有些不敢上前，只远远看着那道背影，觉得有些孤寂。

　　好半晌，萧岩生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小声道：“姐姐可是不愿帮我？如果姐姐不愿，岩生也不强求。”

　　谁知白衣女子却扬手打断他的话，只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萧岩生老实回答：“岩生不知，还请姐姐告知。”

　　白衣女子沉默片刻，沉声道：“我名凰初，用你们的话说，我来自天外之国，本体是一只凤凰，有一胞弟名唤凤羽。”说到这里，她将右手附于心口，又缓缓拿开，一个包裹着金光的小圆球正处在她手心处。

　　萧岩生凝目望去，那金光好像包裹着的一个小动物，皱巴巴一团，还没长开，但其周身如火，像是随时会飞翔九天。

　　凰初的声音缓缓响起：“天地之初，一切皆是虚无，我和羽自虚空而出，历经千百年，无数次涅槃，终修成人身。而这千百年间，世间已是沧海桑田，更有无数族类繁衍生息。我还记得那是我们刚修成人身不久，其他族类来找事，我们打了一架，虽然赢了，但羽还是再次涅槃而去。我将他的魂魄放在我灵魂深处滋养，盼着他能早日涅槃重生。”

　　那注定是个惨烈的时代，和这人世间的战乱一样，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胜利者书写一切，决定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