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金浮图

——贪恋欢娱，不觉金乌坠。

还惜会难别易，

金船更劝，勒住花骢辔。

宣和六年，春末夏初。

梅姨在小院里侍弄花草，她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本事，在风尘狂沙中也能养活这些花花草草。墙角一棵石榴树已经开了花，红红火火，恍若一团倾泄的烈火，直要烧到天边去，一阵风吹过，有零星的火焰坠下，落在了树下的水缸里也不熄灭，与漂浮破碎的萍藻一起，在水面上浮沉俯仰。

嘉峪关失守了，敦煌已岌岌可危。

去岁新上任的指挥使早吓破了胆，已经举旗投降，叛逃到了金人营帐，如今城中只有戍军和仅存的数百重骑军死守，齐思钧作为父母官，竟也接过指挥使的胆子，与守军一起日夜为敦煌存亡殚精竭虑。

金人抓去了指挥司未降官吏的妻儿，意图以此威胁、羞辱守军。

突突吾古孙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听闻小齐大人尚未婚配，要把妹妹嫁给他，说是以此联姻，共治敦煌，以休战乱。齐大人严词相拒，吾古孙怒而攻城，不久便克下城池，俘虏了齐大人，只是碍于齐大人声望颇高，吾古孙不敢贸然杀了他。

梅朵“江萍，你别去。”

梅姨拦在江萍身前，她是林见星的遗孀，现在城中百姓怨声沸腾，吾古孙想要利用她来稳定民心。

梅朵“当年李元昊也是这样为难我姐姐的，他想靠羞辱曹顺德来灭了归义军的志气，最后是我在宴上代替姐姐跳舞敬酒，可还是没能免去他的野心

梅朵——这些侵略者都是一样的，他们只是想以此为借口，从你身上探听莫高窟的消息之余，顺便消磨那些忠义之士的志气，你一旦前往便再没有回来的机会——人人都会唾骂你，以为你背叛了万民。”

江萍“那如果我死在那里，是不是反而更能激起他们的斗志？”

梅姨瞪大了眼睛：

梅朵“你在胡说些什么？”

江萍“你我皆心知肚明，照此情形，敦煌是保不住的，甚至肃州、西境，都保不住。你知道吧，官家已经在遴选太子准备退位了，”

江萍凄惨一笑，

江萍“要亡国了梅姨，区区敦煌算什么，怕是东京都要沦陷，我们保不了它，但我们不能让蛮夷之人毁了莫高窟。

江萍国宝在谁手里有什么关系？只要还在，人心就在，希望就在，一切都可以传承下去。”

梅朵“你想干什么？你一个人身死又能改变什么？江萍，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江萍“我当然知道，那些残忍野蛮的金人不会只因一人之死而彻底打消掠夺国宝的心思，但不是一个人，齐大人已经做出了表率，我只是追随他的脚步，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前赴后继

江萍——不是我心狠，推着他们做出牺牲，只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大义而死，也是我、是他们的荣幸。

江萍梅姨，你在莫高窟里等我。”

梅朵“江萍，江萍！你回来——”

三日后，突突吾古孙的庆功宴上，江萍坐在吾古孙的下首，对面是同样神情冷峻的齐思钧齐大人。

吾古孙将酒杯高高举起：

突突吾古孙“齐大人，林夫人，请！”

江萍向对面使了个眼色，二人端起酒杯。

突突吾古孙“大宋自为天朝上国，文人义士颇多，二位既有声望，何不与我族结盟，劝说城内反金之士放下恩怨，共襄盛举？”

小齐“大金勇士所向披靡，何不屠尽此地忠义之士，便可安享太平！”

齐思钧放下酒杯，冷冷道。他的声音宏大开阔，尽是洋洋盛世的傲骨。

吾古孙不言，身侧的一个副将气歪了胡子，握着刀劈手向齐思钧砍去，被吾古孙及时呵止。

杀了齐思钧，岂不全了他的名声？弄不好还会激得城内那群顽固匹夫愈发疯癫，那便更难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