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念奴娇

梅朵那时候守敦煌的是归义军曹顺德，也是我的姐夫，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江萍“梅朵。”

梅朵“嗯，我是于阗的公主，我姐姐珍娘嫁给了当时镇守敦煌的曹顺德，于阗灭国后，我便来到这里投奔她。李元昊嘴上说要为于阗复国，派他的手下野利旺荣护送我，其实是要威胁曹顺德趁机借道敦煌。

梅朵谁不知道一旦借了道，便由西夏人控制了敦煌要道？曹顺德无奈之下只得向朝廷上书，可惜朝廷与契丹交战，顾不上敦煌，便想了个法子说要以经书来稳固敦煌的地位，以此震慑李元昊。

梅朵派了一个翰林院的画师，给这儿送来了一卷《金字大藏经》，那画师叫方天佑，是翰林院的学士，当年范仲淹先生很器重他，后来敦煌情势紧张，他就留在了这里。”

她讲到这里，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忆起了她心心念念的情郎。

梅朵“我见他第一面就很喜欢他，他跟野利旺荣不一样，他不会伤害敦煌的一草一木，而是用尽他的一切包括生命，去守护这里的千万气象，我爱上了他，或者说，我爱上了他的风骨和赤诚。

梅朵我们一起瞻仰莫高窟里的壁画，他为我讲颂那些画背后的故事，后来旺荣求亲、李元昊攻城，我们各自都有责任和使命，没有办法为了一己之私害了黎民百姓，更害了千年文脉，他背负着守护敦煌的职责而来，不能为了我辜负范先生和万民的期许。我也应该与姐姐和姐夫一起，承担起守卫敦煌的重任。

她又继续说，我们不是没有抗争过，他在莫高窟里画下了我们的故事，画下了他对《金字大藏经》的守护与赤诚，他还画了一幅《菩萨说法图》，把经书封存了起来，万不得已之时以便暗度陈仓。他答应姐姐带我走，可惜我们之间没有缘分，又或许在万千生灵面前，我们的选择太过自私，所以佛祖没有因成全我们的小爱而放弃护佑苍生，我还是嫁给了旺荣，祈求他们能够放过敦煌的百姓和宝物，可惜这一切并不能阻止李元昊争夺侵略的狼子野心。

李元昊杀死了僧众，逼迫他们交出《金字大藏经》，我逃进莫高窟里，我在那里，旺荣就不会放火烧了莫高窟，他答应我，跟他回去并把《金字大藏经》交给他，方天佑就不会死。我骗了他，把假经书给了他，然后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我可以死，方天佑也可以死，但《金字大藏经》不能落到他们手里，敦煌也不能落到他们手里，他以为可以用我来威胁姐姐和姐夫，可以用方天佑来威胁我，可是他错了，我们的情爱不能用苍生万民来换，不能用文脉风骨来换，他们可以踏平这片土地，但休想扑灭我们心中的烈火。

这世间不会再有人知道真正的《金字大藏经》的所在了，方天佑用他画的一副《菩萨说法图》封存了它，随着他自己一起被黄沙掩埋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方天佑手无缚鸡之力，我姐夫也并非勇武之人，可在我心里，在天下人心里，在史册里，他们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敦煌，是我的亲人、我的爱人以及千千万万的归义军将士用性命换来的，在我有生之年，我不允许任何人践踏它、侵略它。

如今金人来犯，他们比西夏人更加野蛮、更加残忍，他们不会对莫高窟里的壁画佛偈有多善待，若是让他们将其毁于一旦，我执着于人世的意义又何在？

梅朵已死，她的灵魂未灭、执念未消，我便不会老，也不会死，如今敦煌再遭大难，我只能拼尽全力，挽救其于危难之间，纵烈火焚烧，纵粉身碎骨，也绝不眼睁睁看着侵略者进犯莫高窟一步！”

她的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神采，江萍曾在贺辰的脸上、林见星脸上看到过如出一辙的神情，这种情绪，这种信仰，叫九死未悔。

他们原本也都是耽于私情的小儿女，是战争把他们变得粗砺了，变得刚强了，变得更加隽永，坚不可摧，永不磨灭。

在对敦煌，或者说是自己的赤子之心的守护中，他们见过了纸醉金迷、雕栏玉砌，经历了苍生罹难、山河破碎，放下了恩怨倾轧、浮生劳役，最后留下的是棱棱节操、不屈风骨。但是，再多的风雨飘摇、沧桑巨变，带给他们的都只是更丰富的阅历和更坚忍的毅力，而不是满腹的怨气和扭曲的报复，这是敦煌的精神，也是赤子的心胸。

江萍无波的眼中流下一行泪。

她把苍白的手覆在梅姨的手上，

江萍“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