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念奴娇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 早生华发。

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宣和五年，冬。

深冬的敦煌虽然干燥，但也是有雪的，下了场大雪，又出了太阳，映得城里亮堂堂一片。

大雪之下，一切纯白。城池，荒原，戍军，苍生，都笼在一片茫茫的雪色里，看不出那些尖锐突兀的色调。一切都被人间烟火给冲淡了，征部怨也好，别离悲也罢，都躲进了苍茫如雪的往事里。

江萍离开瓦舍后在重骑营附近盘下了一处容身之所，带着她两个丈夫的遗物，一个人看日升月降。她变得异常怕冷，也改了嘴馋餐多的毛病，整日只知道翻翻闲书、晒晒太阳——敦煌的风沙大，日头也大，亏她能晒得下去。

梅姨就住在她近旁，总是会来探望她，久而久之索性搬到了一起，也算是相依为命了。

江萍“十几年过去了，您怎么一点儿也不见老哇？”

江萍露出看淡一切的笑，她现在总是这样笑，像莫高窟里无喜无悲的佛像。

梅朵“江萍，你知道你时日无多了吗？”梅姨问。

江萍“我知道。”

她的眼中没有任何波动。

梅姨放下手中的笸箩，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梅朵“这几个月总打败仗，边境丢了，敦煌怕是也守不住了。”

江萍“嗯。自戍军第一次大败于金人，您从东京赶来，西境便一直在打败仗，您是为了敦煌而来，对吗？”

梅朵“是，我是为敦煌而来，不是为了官家的疆土，而是为了莫高窟里的宝物，为了它们承载的信仰和文脉。”

江萍“十四年前您与我说过敦煌的意义所在，如今更是为其奔波千里，您与它的缘分似乎不浅？”

梅朵“江萍，我没有变化吗？”

江萍江萍摇摇头，“丝毫不曾。”

梅朵“三十年前，五十年前，甚至更久之前，也有人问过同样的问题，我从来不会回答，今日我告知你我的秘密，来日若有机缘，你需帮我守护这里。”

江萍“万死不辞。”

梅姨向她展露一个欣慰的笑嗯，那笑里饱含沧桑和尘埃，像是从远古走来。

梅朵“我住在东京城的那条街上很多年，没有人知道我的来历，即便是七十多岁的杨家婆婆，也搞不清我是在何时住到了那里，她们只记得她们搬来时我就已经在那里了，一百年前，我就在那里了。

梅朵一百年前，西夏还是李元昊的天下，他建立西夏后一直狼视中原，甚至企图称霸天下。

梅朵。那时候敦煌没有那么多守军，李元昊对敦煌虎视眈眈，觊觎莫高窟里历朝历代的宝贝，尤其是那卷《金字大藏经》——平心而论李元昊也算雄才大略，根本不信一卷经文就能渡厄重生或是得天庇护。

梅朵可经书就是人心所在，敦煌是千百年万民心中的佛都，是能够救其于苦难之中的圣地，若是敦煌失守，莫高窟遭洗劫，那积攒千年的文化就没了，文人的风骨被挑战，百姓的信仰被泯灭，万民的希望被践踏，所以敦煌不能丢，莫高窟不能丢，《金字大藏经》也不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