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她为什么抱着我哭

梅朵江萍，江萍！你不能这样，你这副样子昊辰在天上见了也不安稳……

江萍止住哭声，定定地看着梅姨。

江萍天上？

她脑袋歪了一下，为什么一提到天上，她就觉得昊辰还在？

梅朵吃了饭好好睡一觉，听梅姨的话，就把昊辰的信拿给你。

江萍他不是烧死的吗？怎么来得及留遗书？

梅姨想，看来晚上不说清是不会罢休了。

梅朵你也知道，敦煌要塞被西夏人封锁的消息，昊辰给你寄了最后一封家书第二天，他们就打仗了。西夏人夜里偷袭重骑营，等不来救兵，又担心莫高窟失守，归德将军便将右厢军调回了莫高窟。

江萍那不是没事了吗？为什么，为什么……

梅朵回莫高窟没几天，西夏狗贼不择手段，在山顶上向窟内放流火箭，他们那一批……为了保全国宝，都进去抢火了

江萍可是——

梅朵可是只有昊辰没活着出来。中郎将见于都尉带人进去，便吩咐外头的人扑火，可那是敦煌啊，哪来那么多水，经书一卷一卷往外面搬，带进去的水也浇在壁画上

梅朵冲在最前，眼看出不去，昊辰想起怀里还有封遗书，一味地要把它送出去。火海里留不住纸，他把它藏在嘴里——

梅朵那烟多大啊，烧死的人嘴都是张着的，他怕到最后被呛得忍不住张开嘴保不住那封遗书，就、就拔剑自刎了……

江萍其他人呢？

梅朵阿冲说后来遇上了一支过往的大商队，多的是水，江湖人也有经验，又是浇水又是扬沙子，把火给灭了，从头到尾除了烧毁了一幅佛国神鸟像，只一死一重伤。昊辰他想得太多……

江萍眼泪像珠子一样滚下来，扯着喉咙哭嚎，震得几人耳朵疼，头也疼。

于夫人把书信递给她：

于夫人阿冲递回来的消息，还有昊辰的遗书，都在这儿。

江萍我不看！我不看！

她一个劲儿往后缩，好像在躲什么洪水猛兽。

于夫人那我先给你放好，等你想——

江萍我不想！死的为什么不是阿冲，他不是一天到晚围着他哥吗！为什么不是他！

江萍！还有于都尉，他不是说会一个不少地带回来吗，啊？

于夫人陪着她一起哭，梅姨扳过她的肩膀，把信塞到她手上。

江萍捧着信，对着她哭：

江萍梅姨——昊辰没了！没了，是我害了他——

话没说完，许是哭累了，眼睛一翻倒了下去。

梅朵咱们走吧，让她缓一缓。

梅姨替她盖好被子，叫几人离开了，自己搭了铺子睡在她身旁。

翌日一大早，于夫人带了崔郎中来替她瞧一瞧折了的那只手臂。忙活了好一阵，崔郎中又絮絮叨叨嘱咐不少，临走前对梅姨说，

崔郎中梅朵，你随我来。

以为还有什么事项要交待，梅姨拿了纸笔想要记下来。崔郎中拦下她的动作，

崔郎中昊辰的事我知道了，按理说他后继有人也算是悲中存乐，可这姑娘——这辈子就完了，她才多大呀？

梅朵什么？

梅姨瞪大了眼睛，

梅朵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崔郎中有什么眼，江萍以后要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梅姨的笑僵在脸上，是啊，江萍怎么办呢，她在这里无依无靠，养活自己已然不易，如何再抚养一个孩子？她后半生也要孤身孑孓下去吗？

梅朵那…那您的意思是——

崔郎中你们还是早做决断的好。

梅朵江萍不会答应放弃的，或许有了念想，她也能看开些，您说是不是？

崔郎中捻着胡须着急：

崔郎中不是老拙心狠，这孩子实在保不住，勉强生下来也是病弱残缺，要拖累她一辈子的啊！

梅姨呆若木鸡，这些恶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像水蛇一样溜出，无声而迅疾地缠绕住她们的喉咙，她们的眉宇，在周围丝丝地吐着青黑色的信子，沉郁、窒息。

梅朵那必然——”她吐出一口郁气，“不该留。”

梅朵烦请崔老暂且报喜不报忧，先给她点安慰罢，否则我瞧她真是要……

崔郎中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当年薛家娘子不也这样要死要活的吗？

梅朵您说的是，我会多劝劝她。

送走了崔郎中，她向江萍的屋子走去，胡娘子她们还守在那里。

江萍知仪，昨天吓到你了是不是？

江萍在给小姑娘赔礼道歉。

胡娘子没有的事，小孩子记得什么，你安心养病就好。

江萍于夫人，我昨晚语出不逊，不是刻意诅咒，给您赔罪了，还请您见谅。

于夫人搂过她，见她又要掉眼泪，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好不住地拍着她的背。

于夫人昊辰的……信，你看了吗？

江萍摇头。

于夫人那你歇着吧，晚间我们再来。

胡娘子她们走后，屋子里顿时冷清不少。

江萍从枕头底下拿出遗书，摸了许久才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