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仇.毒蛇匿迹

贺谣走到了苏唐面前。

贺谣冲着狼狈委地的她微微倾身，这个姿势衬得她长身玉立，白皙的脸上毫无波澜。苏唐侧曲着腿瘫在地上，脸向上扬起，满是不可控制的恐慌。

这会子雨仍未见小，雷声却已许久不再响起，乌云散了一块，混淡的月色落下，屋外萧萧雨滴像是小小的镜，几般辗转投进一点细碎的光来。那光晕在两人身间挥洒铺展，映得苏唐的脸莹莹烁烁惨白一片，也在贺谣身后织成深深的影，使她看着又高了几许。背在身后的匕首探出来，贴着苏唐下颚肌肤挪来挪去，盈满月辉。

脖颈处的皮肤最为敏感，一层皮后便是凸起的命脉，苏唐感受着削铁如泥的匕首在喉上挪动，连划过一丝寒毛的感觉都极端清晰。

她简直连吸气也不敢，小心翼翼地动着唇齿：

（通用龙套）妖我是你亲生母亲……你不能……不能杀我……

贺谣漠然道：

（绝身）贺谣我没有母亲，只有姐姐。

她把匕首往上提了提，迫使苏唐扬起脖子。她仔细端详着手里的刀，唇角淡淡一挑。

（绝身）贺谣我的名字，是我姐姐给我起的。

（绝身）贺谣我的妖元，是我姐姐把着手练出来的。

（绝身）贺谣我的人，是我姐姐从银湖祭台上带走的。

（绝身）贺谣我的命，是我姐姐用半生流离失所换来的。

（绝身）贺谣我的姐姐，一手把我养大。

（绝身）贺谣我的姐姐，授我安身之道，立命之本。

（绝身）贺谣我的姐姐，给了我名，给了我命，给了我心。

贺谣俯下身，像先前逼视明秀一样，凑近了苏唐的脸。她的眼神像一条蛇。

（绝身）贺谣你呢？

苏唐没说话。

她本也说不了话，因为刀锋狠狠抵着她咽喉，已经刺破了皮肤，留下淡红痕印。

贺谣低低笑起来。

（绝身）贺谣苏唐，你不配啊。

（绝身）贺谣你说你，怎么会有她这样好的女儿呢？

她的笑声轻而慢，像嘶嘶吐信的蛇。

（绝身）贺谣你分明，这么自私，这么无情。

你的眼睛风华绝代，万千情韵，却自始至终都只容得下自己。你是没有心的妖，就像人族书上所言。

（绝身）贺谣而她却，那么温柔，那么美好。

甚至为此，赔掉了自己的命。

她摇头淡叹：

（绝身）贺谣苏唐，苏唐。

苏唐浑身颤抖，她不顾脖颈上闪亮的银刀，就想叩头求饶。

（绝身）贺谣你这把刀，锻自银湖，算是银湫蝶族的至宝了吧。

（绝身）贺谣你带着它跑了，却捎不上自己六岁的女儿。

她单膝触地，一手横握刀柄，含着肩膀以求与苏唐平视。

（绝身）贺谣你没听过么？半血蝶妖，招灾引祸。凡有至亲，必死非命。

（绝身）贺谣你倒好，一下生了三个呢。

那一刻，不远处有一道雷光触地，声音很响很响，所以苏唐没太听清她说了什么。

依稀间，贺谣好像闭了闭眼。

（绝身）贺谣你此生最大的罪，是生下了我。

所以，你该死。

在银刀割下蝶妖头颅的那一刻，贺玄同时扭断了明凡的脖子。

贺谣一手接住了她尸骨化成的一捧轻灰，一手像拎猫崽子一样提起了明秀的后脖颈，向屋外走去。

贺玄探过来一柄伞，两人在暴雨中悠悠漫步。

小丫头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是妖，这会儿又被拔了翅膀，体内一丝法力也没有，贺谣轻而易举地取得了她的记忆，手指微微一拢，她的头便永远垂下去了。

贺谣原地转了个圈。

似乎有闪亮的微粒从她飘起的长发上浮起，悬空一瞬又再次落下，于是她绣着蝴蝶暗纹的华贵衣袍化为纯色的粗布裙裳，唇色变浅如粉樱，长发收短至腰背，深邃的五官变得舒朗，一瞬化作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孩。她冲贺玄展眉一笑，神貌悉如明秀。

贺玄拍了拍她的肩，温和一笑。

贺玄很像。

于是贺谣接过伞柄，转身走向雷光落点。

贺玄算过明仪的命格，是个相当当的飞升命。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一般来说，神官飞升，都会踏着闪电鸣雷直登九霄。

但凡事总有例外。

明仪命里五行土旺，想来飞升之后，也该是个主掌此类的神官。

他们猜测，他这第一道天劫，必然会在人间渡过。

她走上山岗，往山下平地一望。

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陷。大坑正中，一个黑衣青年挺身站立，衣袍无风自动，端得是仙风道骨。

刚成神的人大概总是五感极敏锐，她离他还有半里远，他便若有所感似的抬起眼。

雨幕潇潇中，矮山上的姑娘冲他嫣然一笑，素手中执着一柄他没见过的金竹纹黑绸伞，青草在她紫色裙摆前飘摇。

她的布鞋劈开青草，一溜小跑着奔向他，笑容如同天使。

（绝身）贺谣阿兄，可算找到你了！

她缩在袖子里的手握住缠在腕上的捆仙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