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炉.护你前行

七年跋涉，铜炉终临。

苦尽甘来的喜悦似乎毫无行迹，随着眼前雪峰日益高耸，心头甸甸的惶然也越发令人窒息。

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沉闷，而问题却是无可避免的。他们都不是只知逃避的懦弱孩童，深知这个道理。而问题也在行进中愈发迫在眉睫。

因为能活着走出铜炉的，毕竟只能有一人而已。

谁生？

谁死？

这实在是个问题，一个很麻烦的问题。

两人曾经多次试探对方亦或打开天窗对峙，但总是达不成共识。

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无非三种，要么直接反目死斗，要么进铜炉听凭造化，要么一方自动退出，和平离场。

直接退出未免不甘心，一路上拼死拼活踩碎底线苦熬许久，总该有个痛快的句号，轻飘飘落得一场空，怎么想怎么失败。同意对方退出同样痛苦，这就像是施舍来的成功，一辈子都是疙瘩，况且一次铜炉大劫混出来云泥之别，这疙瘩就扎的更深，每次相见都刺一刺人。要是混不出来闷在里面了，离场活下来的人更要愧疚一辈子。

而动手这事，就更是想都不能想。

因此，两人表面上非常愉快地选择了二号选项。

心里如何，又有谁知道呢。

山道上几乎已经没有妖魔鬼怪了，两人爬上山腰守株待兔了数日，斗死了几只法力深厚的妖鬼，又休整几日，终于磨蹭不过去了。

那个夜晚难得晴朗，皓月当空，星河垂野，似手可摘。

雪层下满是大大小小的洞窟，其中一个一人高的浅洞里种了一株梨树，枝丫探出雪被，像是一小片开着白花的灌木。

于是两人挖开冻在洞口的冰雪，跳下洞去。梨树看着已有数百年树龄，根系发达，枝繁叶茂，树下埋着一坛酒，醇香浓厚。

于是他们起了兴致，也从身上翻出一只盛水的坛子来，融雪，摘花，米和葡萄毫无章法地往坛子里丢，终于七杂八杂地混满了整个坛子。

雪掘深了底下是湿润的泥，一只坛子正正当当埋在了两人中间，那不知哪位前辈埋下的酒水则被开了盖子，他们并肩靠着树干，就着树干边缘漏下的那一圈月光，开怀畅饮。

贺玄我们大仇得报之日，便是这酒重见天日之时。

贺玄身为鬼类，面上未染半分红晕，只眼神微有醉意，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女孩的面色倒是添了些明艳，眸光倒是清明。

她歪靠在贺玄身上，笑着点头。

明沁阳便以水师骨血开坛，告慰在天之灵。

贺玄自袖中取出一枚蝶形铃铛。那铃铛受了清浅的月光，明亮夺目，却又含着一分润泽，像是举世难寻的名贵珍珠，却比珍珠更透彻。

他扶着她面侧，轻轻把铃铛别在她耳际，垂下的铃坠贴在耳垂上，冰冰凉凉。

明沁阳抬眸望着他笑：

明沁阳这是什么？

他俯视她的眼睛深沉似海，洞口的月光被角度隔绝，那双眸子里似乎翻涌着什么，又似乎满溢着什么，都融入了洞底的阴影，看不分明。而流到表面反光里的，只有溺爱与温柔。

贺玄护身符。

明沁阳放眼铜炉，哪里还有对付不了的妖魔鬼怪。

贺玄笑了。他侧回身，同她并肩靠着，月光衬得嘴唇泛白。

贺玄我不算么？

雪粒扑簌簌地自洞顶滚落，一粒一粒，有时险些落进她眼里，却又被蛇蜕隔了一下，瞬间化水，融入其中。在她眼中，这一切都笼着一层淡淡紫暮。

贺玄靠在树上，已然沉睡。他的脸是失却生命的素白，好像也化作这寒冰洞窟的一部分了似的。明沁阳伸出手，轻轻拂过鼻梁，唇尖，细致中满含不舍。

她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眼睛流光涌动，困在雾雾的蛇蜕后。

女孩从袖中取出一枚玉壁，一只银锭。如银似玉的光带在她掌中流动，扭曲，成型。

一枚精巧的蝴蝶铃出现在她掌心，细节处一无所差，只是相较头上那枚黯淡了些。

她小心取下发上铃铛，捧在手心。

明沁阳脚尖轻轻一点，雪水融化，漆黑的酿酒坛子露了出来。在衣襟里摸了一下，摸出一条贝壳项链。她扯下中间最大的一只，那贝壳脱离线圈后立刻变大，露出其中华光内敛的明珠，珠子中心隐隐能见得两个字。

她将铃铛抛进贝壳中。

当啷。

贝壳缩小，坠在酒坛上缠的红绳上，微微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