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秋殇月一身夜行衣，如一片没有重量的影子，贴在藏书阁飞檐的阴影里。连下了三日的秋雨终于停了，月光洗过青瓦，泛起泠泠冷光，也照亮了她眼中沉凝的决意。怀中那封以密语写就的短信，边缘已被她指温焐热——“禁地阁东，第三楹梁上，或有汝父遗痕。”
禁地。这二字在王府中讳莫如深，指的是这栋独立于花园深处的三层书阁。名义上收藏古籍珍本，实则若无王爷或世子亲令，任何人不得擅入。周管家曾意味深长地告诫过所有新入府的人。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湖面微弱的水腥气。秋殇月屏息凝神，耳力运至极限——阁内无人，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那是长明灯盏。守卫每半个时辰巡过外围，此刻正是间隙。
她足尖一点，身形如燕翻入回廊，落地无声。手中一根纤细如发的特制铜丝，在复杂的簧片锁孔内轻轻探索、拨动，不过三息，“咔哒”一声轻响，雕花木门应声裂开一道缝隙。
阁内森然，巨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排列至黑暗深处。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墨锭与防虫药草混合的独特气味。按照密信所指，她径直掠向东侧，数到第三排楹柱。
月光从高窗斜斜漏入几缕，勉强照亮梁柱上方。那里并非光秃秃的梁木，而是做了暗格设计，与雕花藻井融为一体，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她提气轻纵，单手勾住梁枋，另一只手仔细摸索。指尖触到一处轻微凹凸，用力一按，一块尺许见方的木板悄然向内滑开。
一股更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暗格内空空如也，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尘。但在灰尘之中，隐约可见一个长方形印痕。秋殇月的心猛地一沉——东西已被取走？她不死心，指尖仔细拂过印痕边缘，在靠里的角落，触到一点未被完全抽走的、焦脆的纸边。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点残骸捏出。是一片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焦黑的碎纸，显然是从火中抢出或未被烧尽的部分。就着微弱的月光，她辨认着上面残存的字迹：
“……臣秋明渊冒死启奏……安王私蓄甲兵于西山别业……图谋……证据确凿……”后面的字迹彻底焦糊，无法辨认。
秋明渊。父亲的名字。
尽管早有猜测，但这片来自父亲奏疏的残骸真正握在手中时，一股混合着悲愤与冰凉的战栗，仍是从脊椎窜上头顶。父亲当年果然是因为弹劾安王而招致灭门之祸！而这奏疏，为何会出现在镇北王府的禁地？是被拦截，还是……王府也牵涉其中？
无数疑问在她脑中炸开。她将残纸贴身藏好，正欲退出。
就在此时，一种顶级杀手对危险的本能直觉让她寒毛倒竖！几乎在同一刹那，脑后一道凌厉的破空声疾袭而来！
秋殇月猛地下腰，一道乌光擦着她鼻尖掠过，“夺”地一声钉入对面书架的硬木中，那是一枚无尾钢针。她身形尚未回正，一道黑影已如鬼魅般从她刚才进来的窗户扑入，掌风狠辣，直拍她后心要害！
来不及思考，多年生死间锤炼的本能驱使她反手一格。“砰！”双掌相交，劲气四溢，震得附近书架上的书册簌簌作响。两人各退半步，于昏暗中瞬间对视。
来人同样一身黑，面罩遮脸，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冰冷的眼睛。而让秋殇月心头巨震的是，对方刚才那一掌的发力方式、内劲运转的微妙路径，竟与她自幼所学、属于“夜枭”核心传承的“幽影劲”有七分相似！
他是组织的人？严锋派来监视或灭口的？还是……其他知晓此处秘密的势力？
电光石火间，两人已交换数招。招式皆狠辣简洁，力求速战速决，且都刻意控制了声响。书架间的空间狭窄，腾挪受限，更考验近身搏杀的技巧。秋殇月肩头旧伤在劲力牵扯下传来隐痛，她却咬紧牙关，将一柄藏在袖中的精钢短刃滑入掌心，刃光在月色下一闪而逝。
短刃如毒蛇吐信，直刺对方咽喉。黑衣人似乎对她的招式路数也极为熟悉，侧头避过的同时，屈指成爪，扣向她手腕脉门。秋殇月刃尖一转，改刺为划，逼得对方撤爪，左掌却悄无声息地拍向其肋下空档。
黑衣人冷哼一声，不闪不避，竟同样以左掌迎来。
“啪！”双掌再次结实相击。这一次，秋殇月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内力中那一缕熟悉的、属于“幽影劲”特有的阴寒刺痛感！她心中骇然更甚，内力急转，正欲变招，对方却借着对掌之力，身形向后飘飞，同时袖中一道乌光射向她的面门！
秋殇月挥刃格开，发现又是一枚无尾针。而就在这片刻耽搁，黑衣人已如夜枭般投向窗外，融入茫茫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发生在不到二十息之间。藏书阁重归寂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秋殇月按住因对掌而气血翻腾的胸口，肩头旧伤处的疼痛愈发明显。她快步走到黑衣人最初发射暗器之处，从那书架上，拔下了那枚入木三分的无尾钢针。针身寻常，但针尾却刻着一个极其细微、几乎无法辨认的标记——一条盘绕的蛇。
看到这个标记的瞬间，秋殇月瞳孔骤缩。她几乎是颤抖着手，从自己贴身衣物最深处，摸出了那枚从不离身的、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枚未完工的羊脂玉佩。玉佩边缘粗糙，显然雕刻中断，但已成形的主体，正是一条栩栩如生、昂首吐信的蛇！
同样的蛇形。一个刻在杀人暗器上，一个雕在母亲遗物上。
冰冷的蛇纹，在月光下，对着她散发出无声而致命的寒意。
窗外，远处传来打更人悠长模糊的梆子声。四更天了。
秋殇月迅速将钢针藏起，压下心中惊涛骇浪，清理掉自己来过的细微痕迹，闪身出了藏书阁，沿着原路返回。肩上的伤需要处理，而今晚发现的碎片与那枚蛇纹镖，所带来的疑问远比答案更多。
她刚悄无声息地落在自己小院的后墙下，还没来得及推开虚掩的角门，一个清润温和、却在此刻让她浑身一僵的声音，从旁边竹影深处传来：
“更深露重，秋姑娘这是……去了何处赏月？”
萧煜披着一件月白色外袍，手中提着一盏小小的绢灯，正站在一丛湘妃竹旁。昏黄的光晕映着他俊雅的侧脸，目光却清明如秋水，落在她因打斗而略显凌乱的鬓发，和下意识抚住的左肩上。
他的视线，在她肩头隐约洇出的那一小片深色痕迹上，微微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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