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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夜归惊变

秋殇月

子时三刻,秋殇月从城西废弃的城隍庙檐角翻身落下,黑衣融进夜色里,悄无声息。

这是组织临时加派的“清扫”任务——处置一个妄图泄露暗桩名单的叛徒。血很热,溅在手背上时还有余温。她站在庙宇残破的庭院中,就着月光洗净双手。井水寒凉刺骨,她却感觉不到冷,只是机械地搓揉着指缝。左肩那道旧疤在动作间隐隐作痛,是去年为救萧煜落下的。那时他中药力神志不清,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唤“阿月”,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从怀中取出那枚始终贴身收藏的残佩。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缺口处狰狞,雕着的半只瑞兽——似鹿非鹿,角已残缺。母亲咽气前塞进她手里的,就只余这点念想。

“找到另一块……就能知道是谁害了秋家满门。”

夜风穿堂而过,带着深秋的肃杀。

回王府的路格外漫长。

她从西侧角门闪入时,负责守夜的老仆正在打盹。这是她三个月来摸清的规律——周管家每旬的这一日会去城东的铺子对账,守夜人手便松懈些。沿着熟悉的路径穿过两道月门,她听见自己院落里传来极轻的动静。

不是人。

是风拂过窗纸的簌簌声里,混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此处的药香。

萧煜来过。

秋殇月立在廊下阴影里,屏息凝神。屋内没有被翻动的痕迹,只是临窗那张榆木小几上,多了一个青瓷小罐。罐下压着素笺,字迹清峻如竹——“日间见你腕上有淤痕,此药化瘀最佳。夜寒,慎行。”

她指尖微微一颤。

白日里沈清漪拉着她去试新到的锦缎,那骄纵的大小姐不知怎的没站稳,扯着她的手腕往后倒。秋殇月本能旋身卸力将人扶住,腕上却留下了一圈明显指印。她自己都未曾在意,萧煜竟看见了。

还特意送了药来。

这温存比刀剑更难应对。

她将瓷罐收入怀中,贴着心口的位置微微发烫。推开里间门时,一道黑影从梁上飘落,无声跪地,呈上一封火漆密信。

“首领急令。”

秋殇月拆开,信上只有八个字——“速查玉佩,勿动真情。”

纸角绘着一只小小的夜枭图腾,眼神锐利如刀。她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火焰一寸寸吞噬那些字迹,最后化为灰烬落在铜盆里。勿动真情。她嗤笑一声,指尖却冰得厉害。

窗外传来更夫打梆的声响——三更天了。

她决定再去一次书房。

并非因组织催促,而是今日陪萧煜整理旧籍时,她瞥见多宝阁最高处那排书册似有近期翻动的痕迹。那里存放的多是前朝地理志与世家谱录,寻常无人会碰。

避开巡夜家丁,她如一片落叶飘进书房后的窄巷。支摘窗的机关她早已摸熟——第三根棂条下压三寸,左推。窗无声滑开半尺,她侧身而入。

书房内弥漫着萧煜常用的松墨香,混着淡淡药气。月光从窗棂格子里漏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她没有点灯,凭着记忆和微弱光线,径直走向那排书架。

最高层需踮脚才够得着。指尖拂过书脊,《九州山河志》《永昌郡县志》《氏族考略》……在触到一本极厚实的《前朝世家录》时,她停了下来。

书册被抽出的瞬间,簌簌落下些许灰尘。

她盘膝坐于月光能照见的角落,快速翻动。纸张泛黄脆硬,墨迹多有晕染。一页,两页……翻到记载“京畿名门”的章节时,她指尖顿住了。

这一页有明显反复翻阅的折痕。而页面边缘,夹着一片薄如蝉翼的、被撕去大半的残纸。

秋殇月小心抽出残页,就着月光细看。

纸是从某幅画卷上撕下的,边缘毛糙,上面用极细的笔触勾勒着繁复纹样——那是半枚玉佩的图样。雕工、纹路、甚至缺口形状,都与她怀中那枚分毫不差。

残页下方,有几行蝇头小楷的批注,墨色新旧不一:

“崇元十七年,秋氏以通敌罪没,满门抄斩。家主秋明远拒不认罪,刑前碎祖传双螭佩,半枚不知所踪。或言,秋氏实因窥破……”

后面的字迹被人用力刮去,纸张破损,只余模糊墨团。

秋殇月呼吸骤停。

秋氏。秋明远。

那是……父亲的名字吗?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自己的残佩,与纸上的图样并置。月光下,玉质与墨线几乎重合,连那道狰狞的缺口弧度都一模一样。

通敌罪。满门抄斩。

母亲从未说全的灭门之由,竟在此猝然揭晓。

而批注最后那句未竟之言——“或言,秋氏实因窥破……”窥破什么?皇室秘辛?权臣阴谋?还是……

书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确实在靠近。秋殇月瞬间收拢残页与玉佩,将那本《前朝世家录》塞回原处,身形一旋隐入书架后的阴影里。

门被推开一线。

不是萧煜——那身影更佝偻些。是周管家。他手持一盏小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室内扫过一圈,最终停在多宝阁前。老人伸出枯瘦的手,准确无误地摸向《前朝世家录》的位置,将书抽出,翻到夹着残页的那一页。

他盯着那片被撕去的空白,良久,发出一声极低的叹息。

“果然来了……”

秋殇月屏住呼吸。

周管家将书放回,却没有离开。他转身,油灯举高,昏光恰好照向书架后的阴影区域。秋殇月能看见他眼中浑浊却锐利的光。

“姑娘,”老人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书房里异常清晰,“有些旧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长。”

他知道了。他一直都知道她夜探书房。

秋殇月没有动,也没有回应。指尖扣住袖中短刃。

周管家却不再逼近,只是摇头:“老奴只是提醒。这府里的水,比姑娘想的深。秋家的血,当年染红了整条朱雀街。”他顿了顿,“世子爷他……并不知晓全部。”

油灯的光晃了晃。

“若姑娘真为他好,有些秘密,就该永远埋着。”

说完这句,周管家竟转身离去,门被轻轻带上。脚步声渐远。

秋殇月从阴影里走出,背脊紧贴冰凉的书架,才发觉内衫已被冷汗浸透。月光移了位置,照在她摊开的手掌上——那半枚残佩静静躺着,温润如玉,却仿佛有千斤重。

秋氏。满门抄斩。窥破。

而萧煜,是当朝镇北王世子,皇亲贵胄。

她忽然想起午后他对她笑,将新得的芙蓉糕推到她面前,说“阿月,你也尝尝”。那样干净温暖的眼神。

如果秋家灭门与皇室有关……

如果萧煜的亲人,正是她苦寻多年的仇人……

窗外传来一声夜枭凄厉的啼叫。

秋殇月攥紧玉佩,尖锐的缺口刺进掌心,渗出血来。血珠滴在那张残页上,慢慢洇开,将“秋氏”二字染得一片猩红。

今夜无月,黑云压城。

而她的剑,第一次在鞘中发出了无声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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