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的京城,是火树银花的不夜天。
镇北王府的马车在熙攘人流中缓缓前行,萧煜特许府中仆从分批出游,自己则带着沈清漪和几名贴身侍卫——包括秋殇月——前往最繁华的朱雀大街。
秋殇月跟在队伍三步之后,一身暗青色棉裙,头发利落地挽成单髻,看起来与寻常丫鬟无异。唯有那双眼睛,在斑斓灯火映照下,仍保持着杀手特有的清明——她在扫描人群中的每一处异样,计算每一个可能的逃生路线,评估每一个靠近者的威胁等级。
这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哪怕今夜她只是“秋姑娘”,一个被主人带出来见世面的孤女。
“煜哥哥,你看那盏走马灯!”沈清漪今日着了石榴红襦裙,外罩雪狐毛斗篷,明艳得像团火。她指着临街酒楼悬挂的巨大灯轮,灯面上绘制着八仙过海的场景,在烛火烘托下栩栩如生,“听说猜中灯谜,能得老板亲酿的梅花酒呢。”
萧煜披着月白鹤氅,玉冠束发,闻言温声笑道:“清漪若想要,我去猜来便是。”
“才不要你帮忙。”沈清漪娇嗔一声,眼波却瞟向秋殇月,“秋姑娘也一起去看看吧?总跟在后面,倒像我们苛待你似的。”
秋殇月垂眸:“奴婢在此等候便好。”
“让你来便来。”沈清漪伸手去拉她,动作看似亲热,指尖却用了暗劲。秋殇月身体本能地微侧,却又硬生生止住,任由她抓住手腕——不能露破绽。
萧煜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一瞬,随即转身走向灯轮。
人群越来越密。
秋殇月被沈清漪拽着往前挤,很快与萧煜隔开了三五步距离。就在这时,一个扛着糖葫芦草把的小贩横插过来,紧接着是几个追逐嬉闹的孩童,人流像被搅动的水波,骤然紊乱。
“哎呀!”沈清漪惊呼一声,手突然松开。
秋殇月猛地回头,只见沈清漪被一个莽撞汉子撞得踉跄,眼看要跌倒在地——而地面正有一块凸起的青石板。电光石火间,秋殇月脚步一错,伸手稳稳托住沈清漪的后背,借力一送,将她扶正。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连沈清漪自己都未完全反应过来。
“……多谢。”沈清漪站稳后,脸色微白,这句道谢倒是真心。
“小姐当心。”秋殇月收回手,目光却骤然锐利——方才撞人的汉子并未走远,而是隐入人群,朝另一个方向做了个细微的手势。
是调虎离山!
她立刻回头寻找萧煜的身影。灯轮下,他正提笔在灯谜笺上书写,侧影清隽,浑然不觉危险。而在他身后约十步处,两个作商人打扮的男子正不动声色地靠近,手隐在袖中——那姿势,是握刀的弧度。
秋殇月心中警铃大作。她想立刻冲过去,却被沈清漪一把拉住:“你去哪儿?煜哥哥马上就好——”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街角突然传来震天巨响,不知是谁燃放了一捆雷炮,火星四溅,浓烟弥漫。人群顿时炸开锅,尖叫声、推搡声、哭喊声混作一团。
“保护世子!”侍卫的吼声被淹没。
秋殇月挣脱沈清漪,如游鱼般逆着人流向前。她看见萧煜被慌乱的人群冲得连连后退,那两个“商人”趁机贴近,袖中寒光一闪——
来不及了。
从她所在位置到萧煜那里,至少要穿过二十步混乱人潮。秋殇月一咬牙,足尖蹬地,身形如燕掠起,竟直接踏着一个壮汉的肩膀借力,凌空掠过三四个人头,袖中同时射出三枚铜钱。
“叮!叮!当!”
两枚打偏了刀锋,一枚击中其中一人的手腕。刺客吃痛,动作一滞。
秋殇月落地时已在萧煜身侧,她甚至没看他震惊的表情,反手抽出藏在靴筒里的短匕(这是她作为“保镖”被默许携带的),格开另一人的劈砍。刀刃相撞,火星迸溅。
“走!”她低喝,抓住萧煜手腕就往侧巷拖。
身后传来侍卫的呼喊和打斗声,但她不敢停。巷子昏暗,只有远处灯火映来微弱的光。她拉着萧煜疾奔,心跳如鼓——不只是因为危险,更因为她刚才暴露的轻功。踏肩借力,凌空飞渡,这绝不是普通护院能有的身手。
一口气跑出两条街,周围才安静下来。
秋殇月松开手,背靠墙壁喘息。萧煜站在她对面,鹤氅微乱,发丝散了几缕,但神情出乎意料的平静。他只是看着她,目光像月光下深潭,映出她此刻略显狼狈的模样。
“你……”
“奴婢僭越了。”秋殇月立刻低头,打断他的话,“情急之下——”
“刚才巷口那个孩子,”萧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原本可以不管的。”
秋殇月一愣。
她想起在冲进巷子前那一瞬——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童被人群挤倒,眼看要被踩踏。她本能地伸手提了那孩子一把,将她推到安全角落。就那么半息的耽搁,差点让刺客的刀划破她的后背。
“那是……”她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杀手不该有多余的善心,这是组织第一课。
“我看到了。”萧煜走近一步,巷外隐约的灯火将他半边脸映得朦胧,“你的轻功,你的刀法,还有你救那个孩子时毫不犹豫的样子。”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秋姑娘,你到底是谁?”
秋殇月的心脏骤然收紧。
而此刻,巷子尽头传来急促脚步声,是王府侍卫寻来了。火光渐近,照亮萧煜眼中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关切,有疑惑,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深藏的锐利。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迎向侍卫,又恢复了温润世子的模样:“清漪可安好?刺客抓到了吗?”
但秋殇月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巷子深处的阴影里,她缓缓握紧袖中的短匕,指尖触到那枚一直贴身携带的残佩。冰凉的温度提醒着她:这场戏,快要演不下去了。
而更远处,临街酒楼的二楼窗边,一个戴着半张银面具的身影,正静静收回视线,指尖在窗棂上轻叩三下。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