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王府的朱红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秋殇月跟在马车旁三步之遥的位置,目光平静地扫过街巷两侧。
萧煜应几位文友之邀,前往城东的“听松阁”赴诗会。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雅集,可自打出了王府,秋殇月脊背上的肌肉便一直微微紧绷着。太安静了——这条通往主街的巷子,平日此时应有摊贩收摊的嘈杂、孩童嬉闹的余音,今日却只剩风声穿过竹林的簌簌响动。
那竹林。
她的视线掠过马车右前方那片倚墙而生的修竹。竹影在夕阳下拉得斜长,随风摇曳的节奏里,有一处不自然的凝滞。
“世子,”车夫老陈的声音传来,“前头好像有段路不平,您坐稳些。”
秋殇月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老陈今日执鞭的手,指节握得太白。
马车内传来萧煜温润的回应:“无妨,慢些便是。”
车轮轧过青石板,辘辘声响在空巷中回响。秋殇月数着自己的步子——十七、十八、十九……
就在第二十步落下的瞬间,竹影中寒光骤现!
三道黑影如鬼魅般掠出,直扑马车。没有呼喝,没有叫嚣,只有刀刃破风的锐响。训练有素,是专业的死士。
秋殇月动了。
她没有扑向刺客,而是足尖一点,身如轻烟般滑至马车左侧,右手在车辕某处看似随意地一按一推。沉重的马车竟向右侧偏了半尺——正是这半尺,让为首刺客志在必得的一剑,擦着车窗刺了个空。
“有刺客!保护世子!”老陈的惊呼这才响起,音调却带着一丝过于刻意的颤抖。
秋殇月眼角余光瞥见,老陈虽喊着,手中马鞭却迟迟没有挥向刺客,反而勒紧了缰绳,似是要让马车彻底停下,成为困兽。
好个里应外合。
心思电转间,第二、第三名刺客已至。一人直取车门,另一人却刀光一转,劈向秋殇月颈侧——他们看出来,这个沉默的女护卫,才是真正的障碍。
秋殇月侧身,刀锋贴着她耳际划过,削断几缕碎发。她不能展露杀招,不能用组织里那些一击致命的技巧,只能以“一个会些武艺的孤女”应有的方式应对。
她顺势矮身,从靴中抽出那柄从不离身的精钢短刃——这是入府时明面上报备过的“防身之物”。短刃格开第二刀,火星迸溅。刺客力道极大,震得她虎口发麻,旧伤未愈的左臂传来刺痛。
不能退。
马车内传来器物倾倒的声响,萧煜却没有惊呼。秋殇月听见他急促却依然平稳的呼吸声——他在听,在判断。
第三名刺客已拉开车门!
秋殇月瞳孔一缩。她左手猛地探入怀中,摸出一枚随身带的铜板,灌注暗劲弹射而出。“铛”的一声脆响,铜板精准击在刺客手腕穴道上,那劈向车厢内的刀势一偏,砍在门框上,木屑纷飞。
趁此间隙,秋殇月终于找到破绽。她不再防守,短刃如毒蛇吐信,直刺面前刺客的肩胛——非致命处,却足以废掉他一条手臂。刺客闷哼后退。
而此刻,最先失手的那名刺客已重整旗鼓,剑尖直指她背心!
千钧一发。
秋殇月已来不及回防。她做出了选择——用左肩硬扛这一剑,也要保住萧煜无恙。她将全部力道灌注右腿,狠狠踹在马车车轮上。马车猛地一震,向前蹿出半丈,恰好让萧煜脱离了最危险的攻击范围。
预想中的剧痛却没有降临。
只听“噗”的一声,是利器入肉的闷响。秋殇月回身,只见那刺客的剑停在半空,剑身上插着一支乌木簪——是从车厢内掷出的。簪子力道不大,却精准地打在剑身七寸,让剑势偏了三分,最终只划破她左臂的衣衫,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口。
血珠溅在青石板上,晕开暗红色的花。
“走!”刺客首领见事不可为,低喝一声。三人毫不恋战,纵身退入竹林,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巷子重归死寂,只剩马匹不安的喷鼻声,和秋殇月压抑的喘息。
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萧煜探出身,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有些苍白,目光却清亮如寒星。他先是迅速扫视四周,确认危险已去,才看向秋殇月。
“你受伤了。”他的声音很稳,目光落在她渗血的左臂。
秋殇月垂眸:“皮外伤,不碍事。”
她撕下衣摆一角,准备草草包扎,萧煜却已下了马车。“老陈,”他吩咐,语气听不出喜怒,“即刻回府。今日之事,不得声张。”
“是、是……”老陈的声音还在发抖,这次倒像是真的。
萧煜不再看他,走到秋殇月面前,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布条。“先止住血。”他说着,从自己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帕,轻轻按在伤口上。动作熟练得不像一位养尊处优的世子。
秋殇月身体一僵。陌生的体温隔着薄薄的丝帕传来,混合着淡淡的药香——那是萧煜身上常年萦绕的气息。她本能地想抽回手,却被他稳稳按住。
“别动。”萧煜低声道,目光却未看伤口,而是抬起眼,深深望进她的眼睛,“方才那支簪子,我本是瞄准他的眼睛。”
他顿了顿,语气平缓,却字字清晰:“可出手前,我看见了你已准备用身体去挡那一剑。为什么?”
秋殇月喉咙发紧。她能说什么?说这是杀手的本能,在绝境中计算出的最优解,用轻伤换目标人物的绝对安全?
“护卫之责。”她最终吐出四个字。
萧煜没有说话。他细致地打好结,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的皮肤。秋殇月注意到,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掌心却有薄茧——绝非只握笔杆能留下的茧。
“你的铜板,”萧煜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仅容二人听见,“打得很准。我在军中见过神射手,三十步外箭中铜钱方孔,也不过如此。”
秋殇月的心沉了下去。
他在怀疑。不,他已经在确认了。
就在这时,萧煜的目光掠过她手中短刃,忽然凝住。秋殇月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方才打斗中,短刃柄上缠绕的布条松脱了一角,露出了末端一个极小的、深深刻入金属的印记。
那是一个残缺的月纹。
组织里每个杀手兵器的标记,她本该磨去的,却因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眷恋,留了下来。
萧煜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他认得这个印记。
暮色彻底吞没了最后的天光。巷子深处,竹林沙沙作响,仿佛藏着未尽的杀机,又仿佛在无声地诉说一个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秋殇月握着短刃的手,缓缓收紧。
而萧煜收回手,袖中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自己腰间玉佩上,那几乎一模一样的、残缺的月形纹路。
风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