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皇后

因为迟到 ，也因为伤痛拖慢了工作速度，宁孤城好不容易打扫干净划分给他负责的地盘，时间差不多九点了，春天的太阳挂得老高，晒得人暖融融的。宁孤城甩甩酸麻的手腕，抬头看看四周，心想现在赶去膳房，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他的早饭吃。

正想出角门，忽然见大殿里面姗姗走出个宫女，远远冲他这边招手儿。那身穿戴佩饰很明显是薛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春妍。宁孤城确认是招呼自己的，不敢怠慢，忙快步走近躬身施礼：“见过春妍姐姐！不知道春妍姐姐有什么吩咐？”

春妍长着一张可爱的苹果脸，俏皮的一双圆眼睛，总是未语先笑。虽处薛贵妃身边四大宫女之末，却是西宫里面最讨喜的。宁孤城来这里后，尽管极少与内殿的人打交道，不过春妍以薛贵妃的名义，还是找他办了好几回杂事。不紧要，却零零碎碎赏了好些值钱东西。宁孤城心想不愧是堂堂贵妃，出手阔绰。他散尽家财一贫如洗入宫，没想到短短几月，身家又给大佬撑了起来。

春妍瞄了瞄宁孤城的头顶，就算自己站在一阶台阶上，以对方远远碾压群雌的身高，能让自己还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她也是挺开心这小太监对自己的恭敬。宁孤城有着不逊于皇宫最美薛贵妃的相貌——这西宫里大部分人都知道。即使是最严苛最冷酷的桃枝姐姐，到了这小太监跟前，也是轻声细语。春妍捏了捏小手绢，可惜这只是个太监！

甩了甩帕子，春妍笑盈盈把另外一手提着的三层大红木食盒递到宁孤城跟前：“刚刚儿我们主子用完膳，顺口说了句这两天风大，吹落那么多叶子也没见地上有脏着，负责的奴才干得不错！所以，主子把这剩下的糕点赏你了——你拿去吃罢！吃完了，顺道把这盒子带回给御膳房。”

宁孤城连忙接过，将食盒先放在地下，说声：“多谢主子赏赐！”趴在地上冲正殿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又回春妍一声：“谢谢春妍姐姐带话。”

春妍笑笑，宁孤城略弯腰目送她进去殿内，方才把食盒提起来，走回自己房间。

这食盒还挺沉手，宁孤城将其放桌上揭开盖，里面满满装着三抽屉的精致糕点：一屉水晶冬瓜饺。一屉玫瑰酥，一屉桂花糖蒸栗子糕。除了冬瓜饺动了一点，其他原封未动。宁孤城手捻起一块栗子糕，送进嘴里。软糯清甜的芬芳感，溢满了口腔。他很是舒适地闭闭眼，回味了下。这可是一般人穷尽一生也品尝不到的美味，何况上辈子落下的习惯，他嗜甜。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薛贵妃只要有吃的赏赐他，必定是糕点类的甜食。

宁孤城就着一壶过夜茶，把一屉栗子糕吃得只剩两块。这两块就用个干净帕子包起来放在衣柜里，打算留下当夜宵。剩下的，出门分给几个相熟的小太监。这也算宫内最底层小人物的处世之道了。一切弄妥又回屋简单梳洗下，才提着那收拾干净的空食盒，准备送回给御膳房。

御膳房比较远，反正他该干的活干完了，出门一趟，当散步了。而且去御膳房会经过御药房，说不定还能顺便搞点伤药。至于借口，就说自己打扫屋檐顶上的灰，从凳子上跌下来了？症状应该跟现在肩上闷痛感差不多——

只顾着埋头寻思，不提防远远拐角转出一大队仪仗，等他惊觉已经有些来不及了。宁孤城眼睛飞快一扫，发现是皇后的八人凤辇，赶紧退后两步，放下食盒，靠墙根跪了下去。当先开路的太监近到身前，不满狠厉地瞪他一眼。宁孤城方想起宫里规矩这种情况必须背向而跪，没经主子允许是不许面向辇车甚而抬头的。他进宫不到半年，见识有限，还成天钻营打探姐姐可能的下落，哪顾得上上心这种他觉得无关紧要的小事。不由得心里一紧，现在再转身跪，是晚了吧？

今天天气不错，皇后特意坐的无顶敞辇，顺道晒晒太阳，心情也不错。远远望见那没来得及回避的小太监，第一印象是讶异此人身形气质一点不像个奴才，再定睛一看对方没来得及低下的头，眸中掠过惊艳——

薛贵妃那张艳冠六宫的脸三天两头在她跟前晃，晃得她都审美疲劳了，可惊鸿一瞥这小太监，竟觉得，原来薛贵妃不过如此！皇后目不转睛盯着宁孤城，不知不觉，做出了停辇的手势。若薛贵妃在场，肯定能发现，此刻皇后看宁孤城的眼神，跟她刚见宁孤城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美好的事物，人类心之所向，永远没法改变。

凤辇一停，随行大太监以为这不懂规矩的小太监触怒了皇后，连忙使个眼色，让人去抓宁孤城，打算跟以前一样，按冲撞凤驾的罪打一顿丢敬事房去。左右刚一动，皇后淡淡开了口：”罢了，本宫今儿心情好，放了他吧。”

宁孤城绷紧的弦松了下，皇后又招手道：“你近前些——哪个宫的？这时辰怎么在这乱晃？不知道这条路来来往往随时有人过，容易冲撞吗？”

宁孤城听她语气温和轻柔，果真没有怪罪的意思，还似乎带点真诚的关切，不由有些受宠若惊，：“回皇后娘娘，奴才是西宫的粗使太监，奉命将这个食盒送回御膳房。”指指身后的食盒。

皇后没想到是薛贵妃宫里的，眉头微一蹙，感觉厌烦，又不禁疑惑：此人竟只是个粗使？不过这个身份倒令她意外地轻松下来。略作犹豫，又细看了宁孤城一眼，浅浅露出丝笑：“你叫什么？”

“小林子。”

宁孤城说出这三个字是有点羞耻的，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叫这个名字。

皇后看出他的窘迫，嘴角的笑意扩得更大了点，轻轻靠回椅背。宁孤城知趣地马上退后，转身背向凤辇，只听得身后踢踢踏踏，皇后的仪仗慢慢远去。宁孤城缓缓站起，捡回自己的食盒，默默叹了口气：宫里就是这点最不好——见谁都得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