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逃出生天（上）

伦纳德一直想研究人鱼。

他从小生活在南国南滨市的一座小村子里，父母都曾是教会的医务人员，经常忙得见不到踪影。南滨市盛行有关人鱼的传说，不知教会听到了什么传言，相信人鱼王族拥有一种神奇的药，秘密派来神父与驱魔师，希望他们能抓到人鱼问出药的下落。

五年前，父母出海，的确捉到了一条非常美丽的人鱼。伦纳德远远见过，她有着红色的头发，流畅的身体曲线。下半身是像鱼一样覆盖着熠熠生辉的湖绿色鳞片，看起来就像是水下的精灵。人鱼远远地朝自己投来了求救的视线，他却只能视而不见。

后来，人鱼被绑在玻璃缸中，由驱魔师监管，神父日常照顾，而父母身为研究人员，只能在他们的监视下分时段进行研究。

父母偶尔会在饭桌上讨论人鱼，说人鱼的身体在慢慢衰落，鳞片也在脱落。那条人鱼不会说话，只是时而哼着没有人能听懂的歌曲。

照顾她的神父提出可能是水的问题，于是立刻换了海水，每过几天换一次。人鱼鳞片脱落的速度变慢了起来，脱落的地方慢慢长出了新的鳞片。母亲很喜欢这条美丽的人鱼，不长不短的三个月时间，她通过仔细的观察，逐渐摸清了人鱼的一些习性，并且推断出它们也能说话，只是人鱼的语言和人类的语言不一样。

然后，一场大火点燃了这一切。火烧光了他的家，临时的研究所被摧毁，包括他的家人以及神父。他回到家中时，只有驱魔师逃了出来，脸上严重烧伤，嗓子也被伤到。驱魔师醒来，却不记得那天的事情。

他猜，或许是人鱼的魔法，先示弱，然后等周围的人都放松警惕后再出手。可是，人鱼戴着驱魔师特制的镣铐，怎么会有机会使用魔法。

这一直是埋藏在他心中未解之谜，此后，研究人鱼，解开谜团就是他生活下去的动力。

教会内的驱魔师都有编制，以“土、气、水、火”四种元素划分。被烧伤的驱魔师隶属于水元素，编号是零九，是使用水元素驱魔师中的佼佼者，不过烧伤后他实力大减，没有再回圣教执行别的任务。他变得仇视人鱼，收养了还小的伦纳德，成为了一名海盗船的船长。这一切，只为了从痴迷于人鱼传说的其他海盗口中找到人鱼的下落。

伦纳德知道，如果自己不听话，他会像舍弃任何一条绷带那样舍弃自己，毕竟船长收养自己，也只是因为伦纳德看得懂他父母留下来的资料。资料中说，人鱼的确会攻击渔民、海盗，特别是在春季和冬季，因而他们会在这两个季节三天两头地出海。终于，今年的春天，幸运之神眷顾了他们。

爱丽丝听完了伦纳德的自述，眼皮都要耷拉下去，她的头靠在伦纳德的肩上，金色的长发格外柔软温暖。就在伦纳德以为对方睡着时，爱丽丝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人鱼只能呼唤大海，根本不可能纵火，你父母的死，我很遗憾，但绝对不是人鱼做的。”

伦纳德的头靠着她的头，声音没有起伏地说：“我知道，研究资料中有说，人鱼向往光明，但本能地对火焰感到恐惧，纵火是不可能的。”

“你觉得，船长真的相信我的话吗？”又过了几天，爱丽丝问。

这一周，她几乎是天天被拷问，问了让自己说出的话变得“可信”，很多话不是严刑逼供，就是喝下伦纳德的药而被“套”出来的。船长将信将疑，她只好挤出几滴眼泪增加传说的可信度。

那些身为海盗的船员见到传说中的“滴泪成珠”几乎疯了，不停地催促船长开船去找人鱼王族藏起来的魔药。但带着人鱼去海上是危险的，即使被限制了自由，如果人鱼距离海水很近，就能召唤海水攻击其他人。

爱丽丝骗海盗说魔药藏在一座无人岛上，只有人鱼王族才能打开藏药的机关。

船长最终相信了，保险起见，他将爱丽丝关在了牢房中，并且不再提供海水，让她保持虚弱却死不了的状态。

两人的计划很简单，将船带向一个难以靠岸的无人岛，船长只能带着人鱼坐小船上岛。等距离海水足够近的时候，伦纳德解开爱丽丝的束缚，爱丽丝召唤海水，冲跨船只。

头一次提出这个计划时，伦纳德问：“这样我们都掉入海里了，你可以在水中呼吸，我怎么办？”

爱丽丝皱了下鼻子，说：“有办法，你握着我的命，我怎么可能不救你。”

两人的想法虽好，不过真到了那一天，还是出了一点意外。人鱼戴着的是驱魔师特制的镣铐，只要戴着就无法使用魔力，而钥匙一直是船长贴身佩戴。要想顺利完成计划，就必须取下手铐，这样一来，原先的计划就完全行不通，毕竟他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到船长身上的钥匙。于是，只能用第二个铤而走险的方案。

船长受伤之后，每天下午都会喝药，伦纳德偷偷加了一点迷药，从他身上偷走了钥匙，然后来到关押人鱼的地方，偷袭看守的船员，将人鱼带出牢房。

这个过程没有那么容易，伦纳德第一次觉得自己太过瘦弱，背爱丽丝这条未成年的人鱼居然都这么累，每一步都让他感到气喘吁吁。爱丽丝手上的镣铐虽然解开了，却由于脱水而无比虚弱，只能由他背着移动。船舱内时不时有走动的海盗，他之前采购的迷药并不多，毕竟多了会使人起疑心，所以没有迷倒所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海盗发现牢房和船长的异样，伦纳德小心翼翼地往通向甲板的扶梯靠近。

但还是被发现了。

身后传来的声音乱哄哄的，伦纳德知道他们首先会把守住通向甲板的路，现在的确可以躲起来，但是等会儿再想走上甲板就更难了。船长不知道他下了药，打晕的海盗没看见他的脸，他完全可以独善其身，但是他身上的爱丽丝如此沉，沉重到一旦背起这份诺言与责任就不能再放下。

还有最后十米，前方是酒窖，一个海盗醉醺醺的拿着朗姆酒走了出来。他醉得不轻，看见伦纳德还醉醺醺地打招呼，甚至问他要不要喝一口朗姆酒。伦纳德想也没想，迅速出手，锋利的刀片划破对方的喉咙。

那名海盗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手捂着脖子，脚还在抽搐。

伦纳德见过很多死人，却是他第一次杀人。作为海盗的一员，不烧杀掳掠只能收拾残局是不合格的，作为医生，治病救人的手染上罪孽的鲜血也是不合格的。

他握紧刀片，毫不犹豫地往前走。

反正作为人，帮助凶残的异族人鱼逃出这里……也是不合格的。

吵闹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追兵要来了。他背着爱丽丝，压力聚集在肩膀，船舱仿佛在震动，他的脚步缓慢而坚定，好像全世界都在他肩上。

“他们在那里，追！”

“伦纳德，你在干什么，站住！”

还有五米，这时站住才奇怪吧。

“叛徒，你居然帮助人鱼！你忘了吗，你忘了过去的事情吗！”愤怒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枪响，可能是过于愤怒，船长失去了准头。

不过却惊醒了昏迷中的爱丽丝，她昏昏沉沉的，被扛着的姿势太过怪异，而且伦纳德瘦削的肩膀顶着她的腹部十分难受。

“放我下来！”爱丽丝说，扯着他的领口，挣扎的力度并不大，显然自己也没有多少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