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滴泪成珠（下）

“听说过吗，良药苦口，毒药反而甜美，”伦纳德露出一个甜如蜜的笑，“是我秘制的毒药哦，你吃下这个后，我才能相信你对我的保证。”

“这颗药，有什么作用？”爱丽丝紧张起来。

“不吃解药的话，一个月后，就会肠穿肚烂。”他说，脸上的笑容让人感到不怀好意，“解药只有我有，你吃还是不吃？”

爱丽丝咽了口唾沫，咬牙下定决心：“我吃！”

时间在讲述中不知不觉溜走，格莱蒂斯再一次放下手，活动了一下打字到快要抽筋的手指。她抬头问出一个自认为的关键问题，也是被好奇心驱使下想问的问题：“爱丽丝殿下，说了这么多，你究竟喜欢他哪一点呢？”

爱丽丝说了那么多话，玻璃杯中的果汁早已喝干净。她笑了笑，难得地露出点后知后觉的腼腆，向窗户外看去：“如果真的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或许我也不会如此执着。”

没有瞥到任何人影，她蹙起眉。

窗外一轮红日将要落下，格莱蒂斯没有再问，只是收好打印好的纸张，站起身来：“殿下，先休息吧。”

“故事正要到精彩的部分呢。”爱丽丝嘟起嘴，感到不满，“不想知道我是怎么逃出来的吗？”

“你一直在用人鱼族的法术呼唤伦纳德吧，但你现在离开了海洋，除非他在你的四百米内，否则无论你怎么呼唤，他都听不到。”格莱蒂斯轻易看透了爱丽丝佯装的坚强，“你在害怕吗，爱丽丝，害怕自己孤注一掷却换不来同等的回应？”

爱丽丝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半晌后，她才终于摘下了脸上戴着的“微笑”面具，点点头，眼底有遮不住的阴影：“恋爱中的女孩子，都是这样患得患失的吧。”

“你有确认过他的心意吗？”格莱蒂斯问。

“没有，”爱丽丝摇头，随即像想起什么一般笑了，说得确定又自信，驱散了原本的疲惫感，“但我很确定，他也是喜欢我的。”

格莱蒂斯看着爱丽丝的笑容若有所思：“稍等片刻，我去为你拿点蛋糕上来。”

走到一楼的厨房，她将今早的烤好蛋糕涂上奶油，放入瓷盘中。她总觉得少了什么点缀，想了想，去后院摘了小半篮草莓，洗干净后切半装饰在盘中。做完这一切，她端着盘子走进客厅，恰好碰见巫师外出回来。

巫师的身后跟着一个人，黑发黑眼，有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她立刻想到他会是谁。

“伦纳德，这是刚才提到的格莱蒂斯，希望她没有吓到你。”面面相觑间，巫师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伦纳德确实惊讶，但不至于被格莱蒂斯吓到，想到出发前人鱼国王对他说的话，他隐忍而克制地笑笑。

“抱歉，我来晚了。”他说，背后是夕阳金橘色的光。

要不是巫师这么说，格莱蒂斯都快忘记自己脸上有什么了。

不就是黑色的鳞片，突兀的龙角，爱丽丝对待她如同常人，让她忘记了这一点。虽然对方有点任性，却天真可爱，是个好孩子呀。她走过去，将瓷盘递给伦纳德，语气隐藏着别的什么：“你该跟她说这句话，她在二楼的书房。”

伦纳德愣了一下露出“确实该如此”的微笑，接过瓷盘后点点头，被两人目送着上楼。

等对方上楼，她才问巫师：“怎么回事？”

看着就很奇怪，别人都是克服千难万险走进黑暗森林，这个倒像是巫师自己去请过来的？

巫师之前看到蛋糕上的草莓，觉得有点饿了，于是开口先问：“还有草莓吗？”

“有啊，只要你回答清楚，剩下的都是你的。”格莱蒂斯回答得利索，跟着巫师走到客厅的长桌前坐下。

“你没有忘记，我们究竟是先和谁签订契约的吧。”巫师瞟了她一眼，然后拿出一张牛皮纸，落款处并非是爱丽丝而是人鱼国王的名字。

巫师的准则是，若有两份相违背的契约，遵守先定的契约。

格莱蒂斯瞬间明白了，声音渐渐低下去：“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她摊开手，一片闪着璀璨光辉的鳞片躺在她的手心。她默默看着鳞片，这是爱丽丝身上的鳞片，表示爱丽丝并不适应这里的气候，空气干燥得让她的鳞片脱落。她虽然等到了伦纳德，但终究要事与愿违了，但这一切，她都不知道。

真的要在爱丽丝不知道的情况下……格莱蒂斯缓缓握紧手，鳞片紧紧贴着她的手心。

巫师静静看着她，也注意到了她手心的鳞片，语气没有多大起伏，但听起来有一种别扭的关怀：“时间不多，伦纳德已经替他与爱丽丝做出了选择。”

“可是爱丽丝不知道，她甚至还期待着与伦纳德在一起。”格莱蒂斯攒紧拳头，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出了这句话，她的眼眸看不清任何东西，一种强烈的情绪支配了她。

“爱丽丝说她肯定伦纳德喜欢她，可是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答应那件事。

“爱丽丝才是那个比你我都了解伦纳德的人，同理，伦纳德也一样，他知道哪种选择对爱丽丝更好。”巫师静静地说。

于他而言，整件事做好的做法就是现在的做法。

他冷静的声音有一种奇妙的魔力，格莱蒂斯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胸口鼓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他完全冷静下来后，松开了手中的鳞片。

“我去看看情况。”她站起身，朝二楼走去。

巫师没有留住她，他静静坐了一会儿，又看起那份出示给格莱蒂斯的契约，右手的食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他好像在认真地看着契约，实际上却在想……

为什么格莱蒂斯那么喜欢草莓。

格莱蒂斯上楼时，伦纳德正坐在她之前坐的位置上，正在替爱丽丝整理头发。爱丽丝额前的碎发很像小鸭子出生不久时身上嫩黄色的绒毛，摸上去触感一定很好，伦纳德的手来来回回摸了十几遍，目光一直没离开她的脸。

爱丽丝趴在桌上睡着了，脸朝向伦纳德，嘴角犹带笑容，显然是伦纳德来了之后她才睡着的。

“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还要这样选？”她站在门口问，问得没头没尾，但他知道伦纳德能听懂。

“你不会懂我的心情。”伦纳德静静地说，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

她咬了一下嘴唇，不知道伦纳德看起来少年老成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却不影响她反驳：“爱丽丝也不会懂的。”

“可是她不会知道。”伦纳德弯腰将爱丽丝抱起来，转身去看站在门口的她，“只要你也不说，她可以再愉快地玩几天。”

少年的身躯很瘦弱，他弯腰伸出双臂，勉强抱起了心爱的少女，可是以这样羸弱的实力，他又能抱多久呢？

她看着两人想起巫师说的话。

“爱丽丝才是那个比你我都了解伦纳德的人，同理，伦纳德也一样，他知道哪种选择对爱丽丝更好。”

巫师的话的确有道理，但……格莱蒂斯抿了抿唇，不甘心地侧身从门口让开，低声说：“上三楼，让她好好休息。”

伦纳德从她面前走过，轻声道了谢。

即使是相爱的两人，也总有一个人会更清醒。

人鱼与人在一起，哪一方会付出更大的代价呢？

在书柜与墙面狭小的角落里，不知何时滚落了几颗粉色的珍珠。

格莱蒂斯捡起这些珍珠，沉默着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