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滴泪成珠（上）

“说实话，当我听到他是这艘船上的医生时，我真的以为自己肯定命不久矣。”爱丽丝扫了一眼阳光已没有午时明媚的窗户，啜饮了一口放了冰块的果汁说，“人鱼族的医生爷爷医术高明，胡子也老长了。这么年轻的家伙当医生，我还有可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吗？”

“既然如此惜命，为什么还要追上去？”格莱蒂斯敲打着打字机的键盘，下意识地问道。然后，她停住，抬头看向爱丽丝：“现在还能坐在我面前，你真是命大。”

“一时气愤嘛，”她说，但眼里并没有流露出后悔的意思，“否则，也就不会遇到他了。”

顿了顿，她皱了皱自己的秀挺的鼻子：“不过，我真的很讨厌别人威胁我。”

格莱蒂斯问：“那你是怎么做的？”

爱丽丝吐了吐舌头，看上去有点调皮与得意：“我呀，咬了他一口。”

“狠狠的。”

伦纳德皱着眉，捂住自己右手的虎口，虎口上有一圈整齐的牙印，正在渐渐渗血。

爱丽丝龇牙咧嘴，人鱼的牙齿并没有人类那么平滑，而是非常尖利，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更好地撕碎猎物。关于他们的传说有很多，除了对投机者诱惑特别大的滴泪成珠，也有说他们会用歌声引诱人类跳海，在海中吃人血肉的。爱丽丝不吃人，但的确会吃生肉，有一副非常好的牙口。

“想拔我的牙齿，做梦！”她恶狠狠地说。

“果然会说话，”他说，表情居然没有很生气，“不过你也太容易激动了，这一口好疼啊。”他皱着眉看了一眼爱丽丝，露出几分委屈，神奇地令爱丽丝顿时有几分自己做了错事的感觉，但还是努力维持脸上的凶狠表情。

少年甩了甩手，又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拿出一个小药瓶，语气隐隐带着嫌弃。

“不知道人鱼身上有没有病菌，得赶快消毒上药。”

“我才没有，你身上才脏！臭海盗！”爱丽丝维持得十分辛苦的表情还是被破坏，她激动地甩动尾巴，顿时水花四处飞溅，甚至打湿了被褥，好像遭受了奇耻大辱。

伦纳德对此无动于衷，往前走了几步，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快步回到水桶旁，竟拿起手边的东西堵住了爱丽丝的嘴巴，后者呜呜直叫。他只好附耳说了句“安静”，奇怪的是，后者真的安静了，没有细想，他抬头看向上面的甲板，犹带稚气的脸上满是严峻之色。

如果伦纳德此时低头，就会看到爱丽丝此时低下头的脸上一片羞赧。

谁都不知道，爱丽丝的耳垂很敏感，刚才伦纳德在她耳边吹出的湿热气流，让她的耳根顿时红成一片，还好对方并没有注意到。

上面的小门被人从外面踢开，露出一只穿着长靴的脚。

那人问：“伦纳德，那条人鱼醒了吗？”

“药效还没有过，”从上面的角度看不到下面的全貌，他淡定自如地说，给自己上药的左手很稳，“大概明早能醒。”

“那我明天再来，记住，我要活的。”声音嘶哑，好像嗓子被火灼烧过一般，这样的声音让人过耳难忘。

相比较之下，伦纳德的声音简直是天籁。

那人说完就往回走，伦纳德爬上去把小门锁好下来，转身正好对上爱丽丝不解的目光。

“你想问我为什么骗船长？”伦纳德一眼就看出爱丽丝的内心想法。

船长？那个人的气味明显就是打伤我的讨厌驱魔师，驱魔师……居然是这艘海盗船的船长？

爱丽丝点头，她此时若分出一点注意力，便会知道自己嘴里塞着的其实是刚才染血的纱布，可惜她的注意力全被对面的伦纳德分去，否则刚才肯定会打闹起来，那就等于当场揭穿了对方的谎言。

“我和他们并不是一样的人，”他回答说，“我会医术，是因为我原本并不是海盗。”

爱丽丝不能说话，只能疑惑地瞪他。

“你在问我为什么成为海盗？”伦纳德拿下她咬着的纱布，黑色的眼睛牢牢盯着她，像是在看一件十分精美的艺术品，眼瞳里仿佛燃起了金色的火。

“因为我想研究人鱼，我想知道人鱼的所有，我想知道它们如何繁衍、如何生存。”

他抬起左手，指尖顺着人鱼的优美的下颌线滑向脖颈，再从脖颈移到她精致的锁骨，又从锁骨落到她胸前，最后落到浸泡在水中的覆盖着鳞片的腹部。

“这一切，只有通过你才能知道。”

爱丽丝只觉得伦纳德的目光锋利得像手术刀一样，随着他过分认真的话语，仿佛自己已经被他层层肢解。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这么说的时候，她居然完全无法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也不感到愤怒，只是觉得……

这个少年此时的声音很性感。

要是他把脸洗得更干净一点就好了。

“不过这艘船上除我之外的海盗与我目标不太一样。”伦纳德坐到地板上，一只手搭在木桶上，另一只手手架着脑袋，刚好与爱丽丝的视线交汇。

“他们大概想更想验证滴泪成珠的传说，特别是刚才那个驱魔师，”他说，一副懒骨头的模样，与刚才的认真相去甚远，“他好像还想得到人鱼族什么珍贵的药，据说是能让人长生不死的魔药。”

药？

伦纳德打量着人鱼细微的表情变化，又重新凑过来：“我已经告诉你很多有关我们的消息，你呢，可以透露一下你的名字吗？我不想用一号试验品这样的称号来代表你。”

爱丽丝垂首默默不语，水面映出她蔚蓝的眼睛与金色的长发，还有耳鳍上半透明的彩色鳞片。她的皮肤很白，生活在常年照不到太阳的海底，就像是被雕成艺术品的石膏像一样白。皮肤下是青色的血管，而眼前这个人，想了解人鱼，比起一般会被美色、权利、以及财富蛊惑的人，这个人心志坚定，或许可以拉拢。

“爱丽丝。”她报上了名字。

“爱丽丝。”他重复了一遍，启唇的时候好像在笑。

奇怪，为什么他念自己的名字，和自己念自己的名字感觉很不一样。

爱丽丝脸上的热度差点又升起来，深吸一口气，没有多想直接抛出橄榄枝：“我可以帮助你达成心愿，那你，愿意帮我逃出这里吗？”

时间好像静默了一瞬，爱丽丝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这是她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但也很难说，伦纳德一点谎没撒，只能先赌一把。

“很诱人的条件，爱丽丝，不过……你打算怎么做呢？”

爱丽丝抛出诱饵：“我是人鱼公主，驱魔师既然想要魔药，那我就给他一个。”

“这样他就会上钩，未免太简单了。”伦纳德站起身来，转身向长梯的方向走去。

“所以需要你的配合。”

他要干什么？要去告诉那群人自己已经醒了，还是……

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爱丽丝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拳头慢慢攥起，几乎无法沉住气。

“但，可以尝试。”伦纳德用指甲抠动墙壁上的一小块木板，露出一个砖头大小的隔板空间，从中拿出一个被纸袋包裹着的东西，从中拿出一颗小小的球。

那球状的物体有着泥土的颜色，心已经跳到嗓子眼的人鱼嗅觉依旧灵敏，并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反而闻到香甜的气息，于是反问：“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