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海盗少年（下）

爱丽丝冷哼一声，金发看起来光芒依旧，脸色却发白到无血色：“拙劣的激将法。”

“但你还是出来了。”格莱蒂斯依旧微笑。

半个月没有回到大海的人鱼，即使能泡在水中缓解皮肤干渴的症状，却也只能缓解一时。河水与海水毕竟不一样，爱丽丝如果一直高负荷地消耗自己，迟早会坚持不住。

“不过，你这是什么造型？”爱丽丝奇怪地指了指格莱蒂斯的背部与头部。

“显而易见，”巫师顺势接过话头，特意用上惋惜的语气，“我的宠物还没有完全学会变成人类的魔法。”

格莱蒂斯摸了摸头上的龙角与脸上的龙鳞，眸中透露出十足的尴尬，背部无法收起的龙翼缩了缩，想揍人的拳头默默收紧。宠物宠物，巫师是说上瘾了吗？幸好脸上的神情全被密密麻麻的黑色龙鳞挡住，没人知道她的窘迫与恼怒。

“为什么想变人呢？”爱丽丝不解，“明明魔龙的样子更酷啊，你这个样子反而不够威风。”

格莱蒂斯心情复杂：我应该说谢谢？

“当然是为了亲近主人，和主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嘛。”只有自己坚信这个解释的巫师满面笑容对着爱丽丝道。

格莱蒂斯不忍直视，在她看来，这种拉近距离的方法真是用力过猛。

“爱丽丝殿下，你也不一样想拥有双腿变成人吗？为了与伦纳德在一起，你不也愿意把自己变成另一个模样，融入另一种生活。”巫师接着说。

“是，我愿意。”爱丽丝说，对巫师难得展露的笑脸并不感冒，转而看向格莱蒂斯。

“本公主要纠正你刚才话中的一点，我不是个看脸的人。”她一本正经地反驳格莱蒂斯刚才的话，“不过，伦纳德确实长得好看。”

真是一点都没有说服力的话呢。

看到巫师给自己使了个颜色，格莱蒂斯从容地指了指通往楼下的楼梯：“看来，公主殿下现在愿意聊一聊。不如，我们去二楼的书房坐一下吧。”

没了巫师的干扰，爱丽丝很快敞开了心扉。她显然是陷入爱情的小女生，说起伦纳德的时候眼睛放光，语速很快，格莱蒂斯很努力地倾听才能听清事情的始末。

南滨市盛行人鱼传说，自古以来就有赏金猎人或是心术不正的驱魔师想要抓到传说中歌声美妙，滴泪成珠却凶残的人鱼。南滨来往的商船众多，有的被海盗劫掠，有的却是被人鱼攻击而沉没。

人鱼为什么要攻击人类？

就像是巫师是黑暗森林的守护者，人鱼则是海洋的守护者。人类从很久以前就大肆猎杀海洋生物，想要得到它们的肉、骨、脂肪、内脏。猎杀鲨鱼想得到它的鱼翅，将失去鱼翅的鲨鱼丢回海洋中让其自生自灭。猎杀行动迟缓的鲸鱼得到它的内脏，数量日益减少的鲸鱼在海洋里孤独地徘徊。这样的滥杀滥捕让这片海域在近百年的生物数量急速下降，人鱼自然会适时反击。

三个月前，爱丽丝到了可以外出的年龄，不顾所有人的阻拦，跟着好友一同加入了当晚对海盗船的作战。人鱼击沉了海盗的主船，解开了捕鱼的大网，剩余的海盗弃船乘坐小舟而逃。好友发现之后追了上去，却被一枪打中了锁骨，她让同伴带好友回去治疗，趁大家不注意，自己则悄悄跟了过去。

小舟驶向了一座小岛，那里常年盘踞着各路海盗，她跟得太紧被小舟上的海盗发现，本来以人鱼在水中的速度很快就可以逃离。但是，小舟上有一个驱魔师，用魔法限制了她的行动，然后一枪贯穿了她的肩膀。

人鱼愈合伤口的速度不慢，但中枪后的她速度减慢，便没能躲开撒向她的……布满刀片的鱼网。明晃晃的刀片看起来可怖，实际上只能割破她表层的皮肤，但刀片上涂有麻药，她很快挣扎不动，昏迷了过去。

不清楚究竟过去了多少时间，她只听见滴答滴答的水声，由模糊变得清晰。她勉强动了动手指，却因伤口刺痛的感觉而清醒过来，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这里看起来像个仓库，堆放着大量的杂物，她正对着的墙面架着铁做的长梯，上方有一扇小小的木门，上了锁。不过即使没上锁，她也打不开，双手的手腕被固定在墙面上的镣铐锁住，完全没有挣脱的可能。下半身泡在一个木桶里，半透明的尾鳍亮泽不再，肩膀上的伤虽有被处理，但很显然还没有愈合。渗出的血浸透了纱布，沿着胸口的鳞片流入了木桶中，晕出淡淡的血色。

“呀，你醒了？”

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爱丽丝一惊，鱼尾在木桶中翻起水花，溅到了地板上，留下污浊的水渍。

木桶旁边是一张窄小的床，爱丽丝转头，看到盘腿坐在垫着破棉絮的床上的少年。少年黑发黑眼，身上穿着宽大破旧的衣服，比起他的衣着，他的脸灰溜溜的，看轮廓勉强算好看，只是头发都打了结。

人鱼族群里，脸好看身材也好的不计其数，爱丽丝看了一眼少年的脸就要略过时，却看见他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剪刀。

他要干什么？爱丽丝脑海里闪过许多需要打上马赛克的场景，严刑逼供吗？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但力气没有恢复，行动受限，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少年拿着剪刀，眸中毫无感情，锋利的尖端对准了人鱼的脖颈，向下……

“咔嚓”一声，爱丽丝睁开了眼。

肩膀上的绷带被剪断了。

“我检查过你的伤势，并不致命，乖乖别动，静养就好。”少年的声音低哑，像是刚刚度过变声期，声音没有少年的清朗，不算动听却还算舒服。他的头发有些长，在脑后束成一缕小辫，他半跪在木桶外，左手拿起一瓶药的药粉倒在纱布上。

“我叫伦纳德，这艘船上的医生，也是名……”

他垂下眼眸，眼底漆黑一片，仿佛照不进阳光的深海，声音更加低沉，“海盗。”

爱丽丝浑身一震，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紧张地盯着他。

“你听得懂我说的话？”伦纳德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反应，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一直未变的表情竟然生动了起来，眼眸中亮起一道光，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清楚地透出浓烈的兴趣，“明明以前捉到的人鱼，都听不懂。”

你们还捉到过其他人鱼？

爱丽丝瞳孔一震，随即快速低下头去，但这细小的反应，还是被对方发现了。

“果然听得懂。”他问，像是得到了新玩具的同龄人，很明显，他对人鱼抱有巨大的兴趣，“你叫什么？”

爱丽丝抿紧唇不回答。

伦纳德替她上药，药粉覆盖在伤口上很疼，她努力忍住一声不吭，只有呼吸加重了几分。重新绑好绷带，伦纳德转身去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了翻，找出一个盒子，又翻了翻，然后拿了一个东西走了回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蹲下来问。

爱丽丝看清他手上拿着的铁质工具，想到了那些捕鱼人的鱼叉，但是那些鱼叉要大得多，绝对没有伦纳德手上那么小。

“是拔牙用的钳子，”伦纳德微微一笑，手中的钳子上还有红褐色的痕迹，聪明人完全能立刻明白它的用途，“如果再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不确定你这一口漂亮的牙还剩下几颗。”

他说着，他俯下身，手一伸猛地掐住了爱丽丝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两人的脸一时挨得极近，伦纳德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爱丽丝眼中的神色。

她充满着朝气的蔚蓝色眼睛就像名贵的蓝宝石。

那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