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逃出生天（下）

落在甲板上的爱丽丝看到这一幕，着急地喊他的名字，几近撕心裂肺：“伦纳德！”

又一声枪响，命中他的腿，他顿时脚下一软，跪倒在扶梯上。

血从伤口处流出，他此时觉得身上在发冷，但还是努力朝上方的甲板伸出手：“爱丽丝，快——”

快什么呢，快救我，还是快逃？

追兵的脚步声近在咫尺，有人从背后拉住他，想把他用力拉开。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抓住扶梯不抓手，有人抓住他的头发，头重重撞上扶梯，在倒下的前一秒，他听到了一声尖利的叫声。

好像有人在哭……

呼吸在这一刻静止，声音在这一瞬间沉默。

周围响起巨大的嗡鸣声，像是水壶里沸腾的热水。

突然之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海水奔涌咆哮着，弥漫进他的口腔，他的身体被不知冲到了哪里，仿佛是错觉般，唇瓣上落下柔软的触感。

就像是云朵应该有的触感。

忽然就没那么难受了。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明白了爱丽丝所说的救他的方法是什么。

原来那个传说是真的啊。

得到人鱼之吻的人，能像人鱼一样在水下呼吸。

不过前提条件是，她喜欢你。

“爱上一个给自己吃毒药的海盗，为什么呢？”讲完故事的伦纳德喃喃自问，餐盘一干二净，手边的红茶还是满满一杯，只不过已经不冒热气了。

他此时并非一个人，问题自然也落入了在此处的另一人的耳中。

格莱蒂斯对着一桌丰盛的午餐，并不像伦纳德那般食不下咽，吃完了意大利面的她准备转战小羊排。想了想，她说：“因为太天真了呀，爱丽丝才十五岁，她见过的诱惑太少了，而你给的毒药又如此甜蜜，让她无法拒绝。”用巧克力假装毒药，这一点倒是挺狡猾。

“没办法，我可是很喜欢吃巧克力的，否则也不会藏得如此严密。只是没想到，之后，爱丽丝将我带到人鱼的国度，向他的父亲提出要变成人。”伦纳德捧着红茶，黑色的眼瞳在讲述自己与爱丽丝如何逃出海盗船时也十分平静，只在最后自嘲一笑，“理所当然地被拒绝了。”

格莱蒂斯用刀叉戳着盘中的小羊排，视线停留在小羊排色泽诱人、淋着酱汁的肉排上：“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说明什么？”

“爱丽丝太天真了，她一定不懂人类和人鱼的结合代表什么。”他说，“她应该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海里，我和她的父王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看向格莱蒂斯，好像在说着另一个人的事般面色严峻，语气冷静，“你会配合这个计划的，对吗？”

“我有什么可能性不配合这个计划，”格莱蒂斯耸耸肩说，“还是你也觉得这个计划对爱丽丝来说是不公平的？”

“爱丽丝太年少，我们应该体谅一个父亲的心情。”他说了很多话，捧着的红茶早已变得冰冷，他却像无知无觉般紧紧捧着，好像这样会让他几乎僵硬的身体变得舒缓一些。

“当然，毕竟这个父亲还十分慷慨。”格莱蒂斯站起来，脸上的笑僵硬而讽刺，她走过伦纳德身边，还是扔下了一句话，“希望你不要后悔。”

或许是终于见到了伦纳德，爱丽丝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才醒来。中午吃完午餐后，伦纳德将睡在游泳池的爱丽丝抱出，由格莱蒂斯给爱丽丝涂了可以锁住鳞片以及皮肤水分的凝霜，然后被他抱上床。

“很辛苦啊，”格莱蒂斯说，“即使有这种凝霜帮助爱丽丝适应陆地上干燥的气候，但她还是一点一点变得虚弱了。”

“所以，她应该回到海里。”抚摸着爱丽丝略有憔悴的脸，伦纳德缓缓道，眼眸中的爱怜几乎要溢出眼眶。

他为什么会爱上爱丽丝，难道是因为救命之恩吗？不，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啊，但他已经决定以后不再提起。

两个小时后，醒来的爱丽丝才想起问伦纳德人鱼国王对他说了什么，以及有没有带来药。

“没有药，只有一张药方。”伦纳德将那张由人鱼国王郑重其事地交到自己手上的纸张从行囊中拿了出来。

写药方的纸洁白无瑕，摸上去像皮肤一样滑腻，说不出来是用什么东西制造的，据说防水防火，保存千年之久。药方上是古老的人鱼语，只有爱丽丝能读，她抚过药方时，蓝色的古老字体掠过一层荡漾的波光，字体因触碰而微微颤抖，像是在触摸着有生命的文字。

爱丽丝一个字一个字摸过去，嘴里说出陌生的音节，过了一会儿，她全部摸完，报出几个格莱蒂斯从未听过的药名。

巫师手上拿着一张从打字机旁随手拿来的纸张，原本空无一字的白纸在爱丽丝说完药名后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了刚才的药名，顺序和计量都没有出错。

“不愧是黑暗森林的守护巫师。”

爱丽丝大概心情很好，对这种雕虫小技也表示称赞，与之前的任性态度完全不同。

“不过是一般的念写。”巫师嘴上谦虚，嘴角却微微勾起，侧身对坐在床边的伦纳德说，“很感谢你从遥远的地方带来了这张药方。”

“我做的事不值一提，接下来还有劳巫师尽快制作出魔药。”伦纳德坐在爱丽丝的身边，身上的衣服比昨天风尘仆仆穿着的得体许多，崭新的衣物每一件都是爱丽丝亲自选的衣料。

只不过将这些衣料买回，并且送到成衣店进行制作的跑腿小妹却是格莱蒂斯，她努力收回了龙角、龙翼，却还是无法收回脸上的黑色龙鳞，只好用披肩将自己的脸挡得严严实实，差点被人误会。

当然，格莱蒂斯是不会为了省事而去请求巫师把她变成完全人类的模样，毕竟巫师的帮忙向来不是免费的。

“当然。”巫师笑得十分有奸商的架势，漫长的时间里，他学会了对重要的客人说些好话，“爱丽丝小姐是比精灵还慷慨的客人，我自然会全力以赴。”

“尽说没意思的话，巫师，这些药材好找吗？”爱丽丝深知巫师奸商的本性，每天用的凝霜都需要用价值不菲的珍珠来换，为了避免被敲诈，她才在格莱蒂斯也在场的情况下询问，免得又要加些附加费用。

不知道为什么，格莱蒂斯很照顾她，就像照顾自己的妹妹那样。不过，爱丽丝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本来就很讨人喜欢吧。

“这药方上的我都有，大概三天就能做好，请爱丽丝殿下放心。”

听到巫师这样说，爱丽丝松了一口气，转而变得兴奋，湛蓝的眼睛中像有波光粼粼的大海一般亮闪闪的：“也就是说，三天后，我就可以变成人了？”

“是的。”巫师点点头。

伦纳德垂首，声音低下去：“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