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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湖静影

又是一个暗夜的来临,灼灼的风总是从山的那头吹来,层层的,深深的,看不清楚它的源头在哪里,急急忙忙又吹到另一座山的那边。天空中的月亮和昨天一样,弓着身子,挂在那里,发着和昨天一样苍白无力的光芒,地上的整个世界依旧暗淡,看不清楚脚下的路在哪,也不知道它通往到了何处去。

  叶俨还穿着那件褪色的单格子衬衣,挂在他瘦小的身上总显得有些宽大,似乎风一吹都能把他带走;脚上依然踩着那双破了个洞的布鞋,大脚拇指明晃晃的露在外面,鞋的周围敷着一层厚厚的污垢,看不清它原来是什么颜色了。

  叶俨顶着晚风,独自一人站在一间破旧的房门前,四周逐渐暗下来的黑影随时都可能将他拉入黑暗之中。他伫立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门上每一丝纹理,稚嫩的双手一遍又一遍拉扯破旧的衣角,他很犹豫,心里在较劲着,是否要推开这道挡在他面前的,黑漆漆的木门。

  他心里反抗着,实在不想去面对二叔一家,面对二婶的冷漠,面对那温馨的一幕给自己带来的极大冲击,而且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二婶为什么会如此冰冷,是他哪里做得不对吗?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了。但他心里又催促着,门缝里钻出来的饭香味,炒菜的香味,像一只无形的手,勾起他空瘪肚子对食物的渴求,早已按耐不住,大声地叫唤着。

  反抗和催促像两只小人儿,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地喊着,叫着,相互攻击着,他犹豫了,一只手一次又一次地抬起,一次又一次地放下。

  可凡事都需要去面对,一味地逃避只会更加害怕,更加躲避了。

  最终,催促的小孩又战胜了。他怀揣着无奈,鼓起微渺的勇气,使劲抬起无力的手掌,轻轻推开那道挡在面前的木门,阴沉的脸也随即换成一副笑呵呵的样子,两步并一步,一脚踏了进去。似乎这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小俨,你来了。”叶枫看着叶俨从门口进来,凌乱的胡茬下挤着笑脸,身子向右挪了挪,腾出半截凳子,招呼着他坐下。

  二婶在炉子边高高地立着,黑白色的眼球在微微上挑的眼眶里转动,有意无意地瞟他一眼,又继续转回去,扭动手腕,翻动一口笨重的铁勺,十分娴熟地在炉火上翻炒,黄色的卷发高高的扎成一卷,扬在身后,像一根根黄色的塑料丝带,两只看不到耳垂的耳朵下,明晃晃的有两只褪色的银耳环在恣意地摇曳,很是悠闲,头顶的白炽灯离她很近,发出的金色光芒笼罩了她的全身,看起来有些迷离。她五岁的女儿叶婷婷几乎将整个上半身都趴在了炉子上,一双纯洁的小眼睛盯着锅里还没炒熟的菜,露着渴望的神色,鼻涕在薄薄的嘴唇上白白的耷拉着,时不时伸出小舌头舔一舔。

  叶俨和往常一样,十分纠结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高高的木凳子上,没有去看二叔一家人,弓着腰,用力挤压空落落的肚子,不让它再发出一点儿声响,双眼死死地盯着炉子里烧得很旺的柴火。

  时间就像炉子里的木柴一样,被火苗焚烧得稀碎,在劈里啪啦的造作中消失殆尽。很快十几分钟就这样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炉子里的火焰太旺,叶俨的脸变得有些燥热起来,两颊泛起了红晕,瘦小的身体在单薄的衣服下面偷偷冒着汗水,紧紧贴在衣服上。

  “舀饭去。”二婶把最后一个菜倒在一只铁碗里后,头没扭动,嘴里却督促着,不知道这是对叶枫说,还是对叶婷婷说,或者更可能是对叶俨说。

  即使叶俨这几天来已经知道二叔家的碗筷都放在哪里,但由于害怕,他没有贸然行动,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二叔,心里暗暗希望他能突然站起身,像以往一样去拿。

  叶枫听到杨佳荷的使唤之后也没有半分犹豫,踩着一双破烂的布鞋就径直走向一个红色的木柜子,从里面抱出四个纹着花色的缺口白碗和八只竹子做的旧筷子,右手握着一只桃木色的勺,蹲在一个被烟火熏得黑黢黢的铝锅边,很小心地舀着饭,他把第一碗舀好的饭递给了叶俨,然后才递给二婶和叶婷婷,一旁的杨佳荷则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但他依旧笑眯眯的递给叶俨。

  叶俨瞟见二婶的眼神,有些慌张地接过那盛着香甜的大白米饭的饭碗,吞着口水,不敢动口,他得要等到二叔他们都动筷之后才能吃饭,他内心冒着这样的念头。而一边的叶婷婷早已按耐不住了,疯狂地往肉嘟嘟的小嘴里塞着,使得她原本就有些圆的脸蛋变得更加的圆润,一圈鲜红的油渍在她的嘴边浓浓地敷着,嘴角还沾着几颗豆大的米粒。

  这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里,做什么事情都是那么的不适,那么的不自在,更别说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而言,生活在这样一边是关心,一边又是冷淡的环境里,即使有再多的关心也变得冰冷了。

  看着叶枫一家,他的心里总觉得自己像一个外人,不应该属于这里,外加上二婶那冰冷的态度,让他的无奈甚至变得有些厌恶,浑身都充满了难受的抵触,他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但是生活除了被迫接受还会剩下什么呢?每每想到自己今后的生活还要和他们一起度过,叶俨的心里就会萌生着黯然,看不到美好的明天。

  别无选择的他为了融入这一家,在慢慢尝试着改变自己,说服心里那个反抗的自己去接受这无法改变的事实,不知不觉中,原本活泼好动,调皮的他变得内敛了些,做事情也不再果断,变得小心翼翼了,每件事情他都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幻想着不一样的经过和结局,甚至对于那些曾经没有注意过的细微动作,随意眼神,现在的他都能轻松地捕捉到。这样的他让稚嫩的自己变得更加成熟了!

  “傻小子,愣着干嘛呢,快吃饭呐。”二叔看着他有些发愣,赶忙叫到。

  叶俨听到二叔的喊声,方从观察得发呆中回过神来,冲着二叔点了点头,再偷瞄了一眼面如冰山的二婶,手脚有些慌乱地在一碗白菜汤里胡乱地夹起一片白菜杆,放在碗里,埋着头,一下子噙到嘴里。可当他咬下去的时候,明显听到了清脆的声音,里面的汁水迅速喷在嘴里,那是炒前的生涩,他不敢再咬下去,久久含在嘴里,咽不下去了,但他又是不能吐掉的。他快速往碗里扒了一口饭,试图掩盖它的苦涩,可一口饭怎么能包裹住呢?他又急忙扒了两口,终于,和着米饭的味道,菜生涩的味被压下去了,他艰难地蠕动着舌头,一点一点吞着嘴里紧塞的食物,两腮撑得鼓鼓的,像吹足的气球,就连高挺的鼻子也拉成扁平的模样。

  “看来你是真的饿了,来,多吃点。”叶枫看着吃得急匆匆的叶俨,以为他是真的饿了,从那碗菜里又夹起一块更大的白菜杆放在他的碗里,笑眯眯的,很祥和。此刻的他比几天前更加苍老了些,四十几岁的男人,头上泛着些许白银银的发丝,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也更深了,看向叶俨的眼神不再陌然,多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那感觉带着关心,也含有自责。

  叶俨看着碗里又多出来的白菜,肚子开始倒腾起来,刚咽下去的东西瞬间往上翻涌,他使劲咬着牙齿,绷紧脖颈,把它们都堵在了喉咙里,没有喷出来,还不停地眨着眼睛,让泪水赶快消失。那一刻,白菜杆上的丝条似乎在他眼前舞动着,炫耀着。他再也不敢去夹其他碗里的菜,生怕夹起之后二叔又会夹起同样的菜放到他的碗里。他用力地埋着头,强忍着难呕,困难地吞咽碗里剩下的饭菜。

  生活就像一场宴席,没动口之前,碗里的菜肴是多诱人啊,但当你夹起,放在嘴里之后才发现,那是多么难以下咽,可你是不能将它吐掉的,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你,等待一个嘲讽你的机会,所以你只能含着泪,咬着牙,不露出一点儿破绽。

  叶俨看着手里空空的饭碗,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把这碗饭吃完的,悄悄叹了口气,似乎看到终点一般,急忙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上,像是在放一个奢侈品一样轻巧,然后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匆忙地打了招呼,慌乱地往外跑去。

  看着他离开,叶枫一家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似乎已经习惯了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毕竟不是他的家,短时间不能适应过来,过些日子都会好起来的。’叶枫在心里这样美好的认为着。

  “你看你整天摆着一张死人脸,给谁看哪,叶俨他还在小,懂什么嘞。”叶枫看着杨佳荷漠然的样子,有些不满的说着。

  “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亏待了他不成,他吃我的,用我的,什么屁事都没做,你还想让我怎样啊,难不成还要我像供祖宗一样把他供起来?”杨佳荷暴躁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猛然抬起头,双眼登时睁得老大,一对耳环疯狂地晃动,大声地说着。

  “我......我是那个意思吗?我就是让你对他好一点,好歹也是我们的侄子。你这样搞,以后这日子还要怎么过活,难不成还要被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的?”叶枫对他这个尖刻的妻子总是害怕的,以至于村里的人们都嘲笑他是一个怕老婆的没用男人。

  “侄子?哼~你大哥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现在还养他的儿子,如果哪一天让他知道了,到时候你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还让我对他好一点,我不把他赶走,他就该烧高香了。”杨佳荷愤然放下手中还有饭的饭碗,甩着头发,到另一间屋子里去了。

  叶枫没有再说话,像做了坏事一般抽动着身体。一旁的叶婷婷依旧不停地往嘴里塞着,没有注意到他们在说些什么,身后炉子里的柴火也快烧尽,火红的舌头小了下去,留下残存的白色烟灰和仅有的余热。

  在村子的青石板路上,叶俨拖着依旧空落落的肚子,漫无目的地走着。夜晚的风还有些微热,很快就把他的衣服吹干,天空上的月亮好像也大了些,照得地面白茫茫的,能看到好远的地方。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朝另一个巷道里跑去。

  “走,叫上雨娇!”狭小的巷道里,两个模糊的身影一前一后,又蹦又跳地奔跑着。

  “刘雨娇,刘雨娇……哎,哎,你撑住啊。”叶俨趴在刘成家院子的围墙上,小声地喊着,生怕被其他人听见。邓申林在他的下面用肩膀顶着他,晃悠悠的。

  “你快点哪。”邓申林快支撑不住,艰难地说道。

  “来了,来了。快放我下来。”

  “瞧你那样,怎么像个小女生一样。”叶俨看着邓申林满头大汗,喘着粗气,戏弄地说着。

  “你才像女……”话还没说完,刘雨娇就轻手轻脚地推开院门,手里提着一个竹篓子,走了出来,不长的头发扎成马尾的样子,搭在她的背后。

  三人相视了一眼,都笑眯眯的,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走去,叶俨不时还戳一下邓申林的腰,然后跑开,邓申林在后面追着,越来越远,欢快的笑声留在了他们走过的路上。

  借着月光,他们来到村下的小河边。这条河从山的另一边哗啦啦地淌过,有两米宽的样子,两岸都长满了翠绿的青草,在月光下,活像是一条银色的飘带。村里的人们不论是洗衣,浇田,还是养牲口,都用着它。

  叶俨把脚尖破了个洞的布鞋随意甩到一边,快速绾起裤脚,一下蹦进河里,到处寻觅着。和叶俨比起来,邓申林就显得斯文了些,他先坐在岸边,解开鞋带,脱下他石林牌的绿色乳胶鞋,整齐地放到一边,然后卷起裤脚,慢慢走进河里。刘雨娇一般是不用下水的,她只负责在岸上接着叶俨他们抓到的石蹦,然后放在竹篓里。

  “申林,快,这有一个。”叶俨故作郑静,憋着笑,指着一块石头下露着的一条腿喊着。

  “哪,哪呢?”申林双眼像见到宝一样亮起来,毫不犹豫地一把拉住那条腿,抓了起来。

  “啊!”申林看到自己手里抓的是一只癞蛤蟆,吓得急忙仍了出去。

  “啊!叶俨……”申林叫喊着,想找叶俨算账,转过身才发现叶俨早已站在了离他几米远的上游,正笑呵呵地看着他。一旁的刘雨娇双眸眯成月牙形,甜甜地看着他们嬉闹,在纯白的月色下,她的脸蛋变得精致了,立体的五官是那样的好看,透着月亮的柔美。

  叶俨瞄了一眼岸边正笑得可爱的刘雨娇,顿了顿,然后弯下腰,撩起水就向她泼去。傻笑当中的刘雨娇被这突如其来的水浇了个激灵,迅速站起身,跑到河边,一边大笑,一边用两只纤细的手指撩起水就向他洒去。

  “哈哈哈……”笑声在阴暗的山谷里穿透着,似乎可以穿过任何冰冷的东西。此刻,这是他们的时间,他们的世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打扰到他们。几只萤火虫摇着身体,偷偷地躲在不远处的青草上看着他们,就连吵闹的蟋蟀也跑到了更远的草丛里独自叫着,生怕打扰到他们。而时间也欢快地划走了。

  深夜,刘雨娇和邓申林回到自己的家,脱下湿漉漉的衣服,爬进温暖的被窝睡觉去了。叶俨手里提着几只活蹦乱跳的石蹦,回到自己空寂的家,打开昏黄的电灯,准备烤石蹦肉,刚刚玩得过头了,连肚子饿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等歇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肚子早已叫唤个不停。

  他将石蹦放在一块实心木砧板上,举起白森森的菜刀,准备砍下它们的头,但当他看见石蹦那圆鼓鼓的眼睛的时候,他犹豫了,意识到生命到底还是那么的脆弱,活生生的生灵怎么一瞬就会变得如此冰凉,他开始恍惚起来,没能抡下手里的菜刀,而是反手将几只咧着大嘴的石蹦扔进了门边的水缸里,将菜刀挂在了墙里的钉子上,在一个小柜子里翻出还存留的几把生花生米,坐在灯光下的木桌旁,一颗一颗放进嘴里,很仔细地咀嚼着,怕疏漏了每一份味道。

  他微弱的灯光在村落里独自亮着,伴着月亮的光芒,在世界里微弱地亮着。显然这又是一个孤独的晚夜……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趴在桌子上的叶俨被吵闹的敲门声惊醒,头顶的电灯暗淡了许多,看得清里面那半圈发光的钨丝。他踉踉跄跄地打开房门,一股阴冷的气息瞬间就钻进屋子,二婶杨佳荷冷冷地站在那里,她的脸还像那对银耳环一样冰冷,甚至是她的话语也充满了寒意:“走,出山干活去。”然后僵直地递给叶俨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

  “可我要去上课!”叶俨有些慌张地往后退了一小步,眼睛不敢盯着杨佳荷看。

  “读书有什么用,快走。”杨佳荷命令似的喊着他,强行将镰刀放到了他的怀里,转身离开了。

  叶俨看了看手里的镰刀,粗大的把手,还有宽敞的镰头,在他的手中总显得是那么的笨重。他又看了看村西教室的方向,叹了口气,转身关了头顶的电灯,锁上门,抱着镰刀,跟着杨佳荷的方向,进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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