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悲戚诉家事，唯恐良弓藏

此时陆挽秋慢慢说道：“五十年前，我家可不像现在住的小渔村，那

时我爹乃是孟蜀国(五代后蜀开国皇帝为孟知祥)的将官。

那时朝中承平日久，出了好几个想造反的主儿，那孟仁赞(后蜀末代皇帝孟仁赞)端的真是个好皇帝。

只可惜他年轻继位，耍得一手好文墨，但是也许不适合做一个帝王，自己竟一个人带头宫里节俭。

旁边那些个大臣又与先帝相熟，个个趁机将皇帝省下来的东西运出宫去倒卖民间。

几个来回之下，那老百姓便以为是那皇帝的主意，那怨气渐渐地就大了。

　　借这个时势就有个将军，叫李仁罕，原先是帮先帝打天下，算是老功臣。但小皇帝坐天下之后，这人却恃起功来，朝中人人皆知。

　　他和我爹有一日上城楼巡防，指着城楼下的老百姓问我爹：“清云啊，在城下的这些是什么?”我爹试探着答道：“城下可是老百姓?”那李仁罕却哈哈一笑，说道：“错了，那可是本将军的摇钱树。”

　　听到这里，叶照恍然大悟：“莫非...令祖乃孟蜀大将陆清云?”

　　陆挽秋笑了几声，点点头，继续说道：“那时我爹一听，心知此人恃功而骄，如此答对，必有异心，若是此人不除，天下永无宁日。

　　于是等夜深人静之时，请一位与他相熟的先帝老臣伴着，夜入寝宫禀告皇帝，不料那皇帝竟然不信，还想治我爹带甲夜闯寝宫，意图行刺的罪。

　　幸得那位老臣求情，我爹才免得掉了脑袋。后来李仁罕果真在京城起兵造反，幸好我爹提早联合了几个忠心的大臣派兵亲自守住皇帝的宫门，让人冲出去给王爷送信去派兵勤王，我爹那时被反贼围住了一日，手下剩下不到一百人，眼看着宫门就给打破了。

　　幸得王爷们的大军一到，又把李仁罕给围住，接着打了一日，那李仁罕的部下便趁他睡着，把他的脑袋砍了下来挂在旗子上，向王爷们投降，自此一劫，那皇帝又以为这江山就坐的稳了，殊不知死了一个李仁罕，却还有好几个李仁罕。

　　那时候那赵匡胤(宋朝开国皇帝)在陈桥又立了大宋，自然便想着孟家这块肥肉。我爹苦苦请战，但这书生皇帝竟然不听，反倒用了个不懂打仗的枢密使王知远，结果和大宋打到第十六天，除了全师雄还守着四川的绵州，其他的江山全送到了大宋手里。

　　那王知远被抓了，那皇帝也被抓了。我爹领着剩下的一点儿人马撤入了绵州城。可是那全师雄本身是文州刺史，是个文官，便看不起我爹是武人，我爹的话句句不听，结果这绵州守了不到半年，也失守了去。我爹本不愿投降，但看着大宋以礼相待，孟蜀失道寡助，气数已尽，最后我爹就决定降了宋。

　　叶照点点头，说道：“那赵匡胤虽不算什么明君，但比那孟仁赞好上那么一些个。”

　　陆挽秋捋一捋长须，叹道：“是啊，但这天下没坐热，有天晚上，他弟弟赵光义进了他的寝宫，出来第二天，就说太祖驾崩了，把位子就这么传给了赵光义。

　　满朝文武都觉得有古怪，但又不敢多说。这赵光义差不多也是书生皇帝，耐不住他哥哥节俭，向四川就那么多征了一点税，结果老百姓活不下去了，茶贩子王小波和李顺就起来造反，也立了个蜀字旗，几万人打的大宋没了招数。

　　皇帝想起我爹以前是孟蜀将官，多少在蜀地百姓那里有些威望，便让我爹挂帅西征，仗打了两年，有一仗我爹在远处用箭射死了王小波，那反贼顿时散了一半，那李顺可犟的要紧，收拢了几万人，躲进了深山，继续打。”

　　叶照问道：“那令尊如何激他们出来?”陆挽秋说道：“我爹后来想了一个法子，得派人混进叛军，要不然那李顺能躲上十年，就算有十万军马都上不去。但他看见全军将士每个人都有家小，实在不忍心部下送死。

　　于是他就乔装打扮，把虎符和帅印交给副将，预先绘制了一份半真半假的营图，假装偷来要献给李顺。李顺起初不信，但见那图上的帅印确是真迹，也就满心欢喜地收下了，还留我爹在他身边听用。”

　　叶照问道：“既然如此，那陆老将军何不找个机会直接把那李顺杀了?”

　　陆挽秋笑道：“我爹献假图的目的，就是要将李顺从那深山引出去，此时一杀李顺，这仗必定也打不成，那我爹更是回不去了。这行军打仗，可不比江湖比武。”

　　叶照点头称是，又问道：“之后怎么样？”陆挽秋此时面上缓缓阴沉，又斟了一碗酒，继续说道：“有一次点兵场比武，我爹为博得李顺信任，自荐比试，连赢了叛军七个先锋将官，大得李顺欢心。我爹也成了在李顺军中名号极响的好汉。不仅军汉们知道，就连李顺的后妃们都曾听说。

　　有一日晚上，李顺的营盘突然来了刺客，那刺客被我爹追到了李顺的一个年轻美貌的妃子的寝宫里，还把李顺那妃子给劫持住了，我爹拿着剑和那个刺客对阵，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突然间，那个刺客‘呀’的一声把剑丢了，手上喷出血来，原是那个妃子趁机把那个刺客手腕咬穿了，我爹见状，踏上前去，一手将那妃子抱在怀中，一手连进几剑，那刺客登时气绝。

　　那时我爹英气逼人，孔武壮健，可不比那年老体弱的李顺要强?因此两人一来二去，便也有了苟且之事。我爹见事已至此，此地决不可久留，加之看见李顺身体渐弱，于是与我娘私定终身盟约，铲除李顺，事成以后两人一齐归宋。”

　　叶照大惊道：“这么说，令堂便是...”

　　陆挽秋道：“没错，我娘便是那位李顺的妃子。之后的事想必贤弟也可推知。

　　那半真半假的营图里，驻扎的兵士数目亦是半真半假，那李顺受我爹之计，亲自带精锐之兵夜袭宋营，本以为面前是一座主帅的大营，谁知却是一座空营。

　　宋兵一下四面把他围住，李顺悔恨交加，扯出腰刀就自杀了。宋兵把叛军全部困死，又派另一路兵，连夜攻山，一夜之间把人全杀光了。

　　平了李顺之后，本是大功一件，可我爹娶了我娘，朝中有些与我爹不和的大臣向皇帝进谗，说我娘和我爹必是李顺的余党，那昏君不辩忠奸，就信了这话，竟把我爹的军功夺去，削了官职，还把我爹逐出了京城，于是我爹娘只能辗转来到这个小渔村，我娘生下我之后，我从小便跟着我爹练武，后来村里人得知她曾是李顺之妃，于是成天造谣取笑我爹，说我爹天天戴着一顶李顺送的绿头巾。

　　我娘一气之下，有一日留下了遗书，趁我爹不在家里，就往屋梁上一吊，走了。我爹伤心欲绝，自认为是三代忠良，竟遭如此对待，到头来落了个家破人亡，于是他立下家规，直到临终前，都在叮嘱我今后陆氏子孙不得练武，免得到时只得个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

　　于是我为保家规，才不让承功习学。”“承功”自是那孩子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