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特别讨厌的人。
特别特别特别讨厌的那种。
看见他的时候，就恨不得从台阶上跳下去气死他。
“小破孩，快下来，爷爷带你买糖吃。”
“我才不呢，又是个大骗子！”
“爷爷怎么就骗你了？”
“你不让我见爸爸妈妈！你就是骗子！你让开，我要去找爸爸妈妈！”
“我今天还就不让你去了，我看你能翻天不成。”
我被爷爷气的直打嗝，眼泪在眼眶打转。
为什么不让我见爸爸妈妈，为什么要让我和爷爷生活。
我才看不上这个小农村呢。
全都是小鸡小狗，脏死了。
我气的委屈，哭着大喊：“你不让我去，我就从这跳下去！”
爷爷看了看我站着的台阶，伸手比划了一下，说：“行，你跳，跳完我们去买糖。”
我看着不足一米的小台阶，彻底被惹的哭了起来：“我要吃QQ糖！”
爷爷大笑着回房拿钱，说：“给咱孙子买最好吃的！”
从那开始，我的生活变了。
以往的我，除了手机就是电脑。
但农村，什么都没有。
问了爷爷之后，他却迷茫的反问我，电脑是什么东西。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我的爸爸妈妈居然把我丢给这么一个无知的老头！
哼！
换了新地方，要交新朋友。
但他们看不上我。
觉得我傲气。
我还看不上他们呢！
天天按时上学准点下学。
路上买两包QQ糖，回家之后看见门口迎接的狗子。
我又要生气了！
凭什么不和我交朋友！
我怎么就不配当朋友了。
就这个小破地方，我还看不上呢。
晚上躲在房间哭泣的时候。
被爷爷发现了。
他拿着小蜡烛，小心翼翼走近了我的房间。
轻手轻脚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他不问我为什么哭，也不说难过的话。
眼睛看着窗外，开始讲起他们年少好玩的事情。
小孩子嘛，什么开心喜欢什么。
于是我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
正当讲到一个关键点的时候，爷爷不说话了，给我急得要死。
我恨不得爬爷爷身上去，我问他：“然后呢然后呢，快说啊。”
爷爷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发：“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了我再说。”
我眼睛转了转，发现自己上钩了。
但是我又想听结果。
于是咬咬牙点头：“嗯！”
爷爷说：“想你老汉不。”
黑暗中，我想了两秒，答：“想。”
想还是想的。
毕竟是自己爸爸。
要之前，我肯定秒回。
今天的话，可能是被爷爷的故事吸引了。
所以暂时的想多和爷爷待一起。
睡觉前，爷爷给我盖好被子，说：“你好好睡觉，明天带你捉雀儿。”
困的要死的我突然来了兴致，差点没激动的喊出来。
正在我要蹦跶的时候，爷爷按着我说：“嘘，不听话明天不去了。”
我乖巧的点头：“听听听，睡睡睡，爷爷快去睡觉吧，要不然明天没精神，晚安晚安，睡！”
还记得那时，夜很深、很静。
爷爷轻声笑了笑。
笑的我也满心愉悦。
头一天晚上交代了事情，我是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和鸡起了个同步。
伴随着鸡鸣，我去找了爷爷。
一大早我们就拿着背篓和米出了门。
对面的小山坡上雀儿很多，每天偷农民的稻米吃。
恨不得把雀儿们斩草除根。
所以今天我们的任务是抓小雀雀。
用木棍支起小背篓，顺便绑一根细绳子在木棍上，方便拉扯。
最后撒下一把剥的干干净净的大米。
万事俱备后，我们躲入一边的草垛。
一边吃着爷爷烙的饼，一边看雀儿入笼。
第一次干这种事情，我激动的不能再激动。
吃着饼都还不忘多看两眼背篓的方向。
就怕一不留神错过了。
每当我兴高采烈去到处玩，去问爷爷问题的时候。
爷爷都会躺在草垛上，笑眯眯的解答我的所有问题。
充实的一天，使我高兴的忘了笼。
回过头来，那边有雀进去了。
爷爷紧紧的盯着那边。
千钧一发之际，爷爷一使劲，拉住了绳子，背篓随即被大力扯下。
盖住了要飞的雀儿。
我欢呼大喊。
今天好像拿到了某种荣耀！
太阳升起，照在我们身上。
我蹲在地上看小雀儿。
爷爷站在一旁看着我。
而那一束温暖的阳光，则看着我们。
就好像，这一刻，只有我们三个……还有个鸟。
一切都是那么岁月静好。
农村是岁月静好，但也没有偷懒的机会。
爷爷天天带我上山抓兔子，下河摸螺蛳，顺带抓抓小螃蟹。
有时间再去抓小雀儿。
特别是躺在农田吃满是汁水的西瓜时，我都恨不得在这玩一辈子。
但每当玩完，吃完爷爷让我帮着干活的时候。
我又想回家了。
想我那外出工作的爸爸妈妈。
爷爷让我给他背个装白菜的篓，反抗之后获得一顿胖揍。
边哭边走的我跟在爷爷身后。
嘴里不停歇的唠叨：“烦死你了，迟早有一天找我爸妈去。”
爷爷不屑的笑笑：“你去啊，你知道怎么走路吗？你有钱吗？你会坐车吗？你知不知道村外口有个街溜子，专门坑小破孩。”
那时不过八九岁的我，被吓到不敢说话。
只能边被吓，边哭着回家。
之前爷爷会问我要不要去爸爸那。
我可能只会犹豫一两秒。
然后肯定答应。
但现在，爷爷突然问我要不要去爸爸那。
我开始犹豫了。
爸爸不在我身边已经一两年了。
这段时间一直和爷爷在一块。
做什么事情都很开心。
除了让我干活。
但我还是喜欢这里。
我也不舍得这里，和爷爷。
班里很多同学都是留守儿童。
每年中秋节的时候，老师会给大家发月饼。
说是国家给留守儿童准备的。
当然，其中有我一个。
我当时还想着他们怎么不去见他们的爸爸妈妈。
现在我也想我自己，为什么我不去见我爸爸妈妈。
可能是我舍不得这个地方。
也可能是我没有能力去见他们。
等我以后长大了赚钱了，不仅要去见他们，还要把他们和爷爷接到一起住。
当然，想的很美好。
年纪小，想的东西更美好。
我偶然听到爷爷和爸妈打电话了。
已经十四岁的我，早就懂得很多了。
原来，六岁那年，父母就已经离婚。
他们是不得已才把我丢给爷爷照顾。
不知怎么了，好像他们离婚我也没有那么悲伤。
反而觉得，只要爷爷还在，什么都还好。
也可能，是和他们离开久了，没有和爷爷那么深的感情。
所以觉得无所谓吧。
但回头想想，我曾经当成榜样的他们，一直想要努力去找寻的他们。
却是背叛我的一方。
还是有点难过。
我坐在院子外面的梨树下抱着膝盖啜泣。
爷爷打着手电筒找到我。
他叹了口气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突然委屈，说：“爷爷，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爷爷不知道怎么说，吐了一口气说：“要，怎么不能要，爷爷还在呢。”
那时候小，只知道爷爷说还要我。
我就真以为还要了。
现在长大回想起来，爷爷说的其实是，他会一直在，一直要我。
挺可怜的。
爷爷给我疏导开了，我也想开了。
反正我还有爷爷。
什么都好。
只不过赚钱之后的目标人改变了。
以后赚钱，给爷爷买大房子！
爷爷站起来，把我牵了起来。
粗糙有力却温暖的手掌裹住我的小手。
我心里踏实多了。
爷爷抬步往前走：“咱回家。”
我笑着点头：“回家！”
回家这个词，很近，又很远。
自从小时候知道父母离婚后，他们不来见我们。
我们也不联系他们。
爷爷和我，互相关照彼此。
牵牵绊绊，磕磕碰碰，一直长大成人。
不过越是长大。
我越害怕。
时间越走，我越怕爷爷停留。
爷爷对我好，吃给我最好的，穿给我最好的，学也给我上最好的。
天天上山挖药，换来的钱全给我上学。
还记得某天他拿了个盒子给我。
看着他一脸期待的样子，我拆开了。
是一个平板电脑。
我从七岁就开始吵着要的电脑。
当时还嫌弃爷爷无知，现在想想，是我缺心眼。
我随口一提的事情，却被爷爷当真。
认真记在心间。
一边养我，一边完成我当时想要的东西。
很困难吧。
我哭着抱了抱骨瘦嶙峋的爷爷，只感叹这时间的快。
带走了我的年少，带走了爷爷的岁月。
只留下这，像丝一样的记忆。
因为，只有我记得。
爷爷，他忘了。
爷爷得了阿尔茨海默病，天天痴呆的流口水，大小便失禁。
不会自己吃饭，不会说话。
憋了半天，只有一句听不懂的话。
本来就不敢去太远地方工作的我，直接放弃城里工作，回乡下教书。
一边工作，一边照顾爷爷。
我承认我的压力很大，我要想着怎么活下去。
没有钱就活不下去。
我还要给爷爷看病。
这又是一笔开销。
我每天愁的睡不着，压力大的时候还要照顾爷爷。
而得了病的爷爷根本就什么都不懂，所以每天的日子都一塌糊涂。
我被气的天天半夜哭泣。
只是次数多了。
隔壁就有了动静。
我擦干眼泪去看，爷爷指着桌子，费劲的说了好久：“小……小、破、破孩，Q，糖……吃、好。”
所有委屈在这一个崩塌。
我忍着泪水哄好爷爷，拿着自己买的QQ糖去了院子。
一边哭，一边吃。
哭的是苦的，吃的是甜的。
日子是苦的，爷爷在，心里就是甜的。
爷爷变成了小孩，我已经习惯了。
我也终于知道我小时候得有多烦人了。
唉。
让爷爷照顾了我几十年，也该我照顾照顾他这个小破孩了。
日子再苦也得过。
爷爷都不嫌麻烦，给我拉扯这么大。
我怎么能嫌他呢。
更何况，他是我最爱的人。
带着爷爷去完医院回来。
黄昏的街角，爷爷说：“你是哪个？我怎么认不到，我儿子呢。”
我叹了口气说：“儿子赚钱去了，给你买奶粉喝。”
爷爷点点头，闭着嘴摇头好半天，又说：“那我的小鬼头呢，还要给他买QQ糖，对了孩子，你知道那里买糖吗，我家小鬼头最爱吃了。”
我鼻尖一酸，忍着没哭，说：“哦，前面就有，我带你去吧。”
爷爷笑了起来，拍手说：“好啊好啊，买糖吃……”
一个人，在不得已被除掉某些记忆还能想起一个人时。
那么这个人一定很重要。
一路上，爷爷都在胡乱的碎碎念。
被晚霞照的舒服的闭上了眼，爷爷紧紧的拽着糖说：“我们去哪啊？”
我推着爷爷往前走，说：“回家。”
爷爷好像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家里有小鬼头吗？”
我点头答应：“当然。”
爷爷笑了起来，像个真正的孩子：“那你带我回家吧，小鬼头一定等久了。”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手背。
清冷的眼泪被晚霞照射的滚烫，烫的我心底发慌。
我说：“好，带你回家。”
……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