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天堂怎么去？”
“天堂不知道，不过前面有个念天堂足浴，不过，小毛孩你毛长齐了吗就去念天堂。”
“爷爷，是天堂，不是念天堂！”
“真搞不懂现在这些小屁孩，不好好学习去什么念天堂。”
“……”
我拿着扫把靠在一旁的树干上。
看着已经走远的小毛孩。
嘴巴吧唧一下，心里想，还没我腰高的小屁孩想去念天堂，不知道家里大人怎么教的。
要是我家小孩去这种地方，我一定腿给他打断。
不过我一凶小孩，我那管闲事的老太婆就要说我。
她一说我，我就憋的说不出话，说不出话我就亏了。
但我又不能让老太婆吃亏。
所以我吃点亏吧。
顺便买点糖回去给她消消气。
我摸了摸口袋，是今天捡瓶子换的四块五。
今天花五毛买一根棒棒糖，花一块买一袋棉花糖。
不过得劝劝老太婆了，人老了就不要吃那么甜的。
不然牙掉光了，我不喜欢了。
一边想着怎么哄老太婆，一边握着纸币朝马路对面的杂货店走去。
棒棒糖买什么口味的呢？
上次买的柠檬味老太婆不喜欢，说像洗洁精一样。
那今天买个橘子口味吧。
她爱吃。
盘算好了要买的东西，正兴冲冲的往前走。
还没等我喊一声杂货店老板，突然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穿进我的耳膜。
紧接着就是乍现的一片白光。
头晕眼花过后，白光之下，是一片漆黑。
天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四处都是雾蒙蒙，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缥缈迷茫的黑暗中，唯有手中薄薄的几张纸币才能让我感觉一点真实。
于是我紧紧的攥着几张纸币，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心里想的，不是其他。
只有回家。
见家人，和老太婆。
黑暗过后，天空忽的亮了起来。
我就像睡醒一般，大脑清晰，眼前明亮。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拿的不是纸币，是一把扫把。
脚底下不是干净的水泥地，是满地的落叶和垃圾。
哎？怎么回事，我怎么又来扫地了。
好不容易扫完这条街。
正在我疑惑之际，远方蹦蹦跳跳来了一个小孩子。
小毛孩不高，才到我腰差不多。
一见到我的面，小毛孩开口：“爷爷，天堂怎么去。”
我看着小孩的眼睛，虽然是个正常小孩样。
但一直微笑的脸，和黑色瞳孔，莫名给我一种不安的感觉。
而且这句话，很熟悉。
我想了想，疑惑的说：“爷爷不知道天堂，但这有个念天堂足浴，小孩子不准去。”
小孩才疑惑了，瞪着眼睛跺了跺脚：“我说的是天堂，不是念天堂！”
我又看着他气愤的走掉了。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心中仍有余悸的时候。
马路那边过来一个人。
穿的跟个买保险的一样，头发也乱糟糟，手里拿着矿泉水瓶。
垂头丧气的样子像极了被甩的人。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在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坐下。
黄昏下的街道没有一个人。
只有扫地的我，和叹气的他。
风一阵阵刮过，落叶一片片飘起坠落。
它们的话题结束，我们还没开始。
一声声叹气声中，我扫地扫着扫着就到了他的跟前。
男人一动不动，我扫把戳一戳，他动一动。
“年轻人倒是让一让啊！没看见我在扫地吗！”
我想让他说句话，尽管我的语气一直不好。
但我没想让他难过。
我说完一句话，那边的男人居然低着头开始哭了起来。
随后又仰着头扯着嗓子嚎哭起来。
这一刻的他好像得到了什么解放，把心里的难过全部倾吐。
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拿着扫把站在原地没有走动。
男人哭的声音嘶哑。
他大声哭喊：“为什么非得让我让开一点，我明明把脚抬起来了！我明明走了一天跑了一天的业务，我累得要死就是想坐一下啊！我明明来这工作两年了，凭什么跑腿的事情都是我做！”
年轻人的压力和悲伤，在这一刻我终于得知。
我无话可说，只能摸出口袋里的一张纸币递给他。
“年轻人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赶你的，我就是想让你说说话，有些话说出来别人才知道你的想法，说出来，你才有机会改变。”
他泪眼婆娑抬头看我。
我又把纸币往前递递：“我没什么东西给你，这个是我唯一的东西，给你一张。”
年轻人还是愣了愣，在我眼神的注视下，他颤抖着手接过。
他颤声说了谢谢。
我摆摆手：“小年轻嘛，想做什么做什么，别把自己累坏了，自己累坏了，那可就都划不着了。”
他握着纸币点头：“大爷，谢谢你。”
“不用不用。”
在我摆手说不用道谢的时候，一抬头，却发现那人无影无踪。
街道还是那个洒满落叶的街道。
只有风扬起，叶落下。
我恍惚一刻赶紧摸向口袋。
一块五在我裤兜。
上衣的三块，只剩两块。
看着手心两张被揉的有些发烂的纸币，我皱紧了眉头。
心里不自觉的开始打鼓。
一阵疑惑过去，又是眼前一亮。
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后，漆黑一片里，我紧紧的拽着手里的纸币，不敢松手。
静静地站在原地等了很久，一阵风刮起，带来一阵香气。
这次的大街热闹一点。
蹦跳的小孩，坐在公交站台的年轻人，还有大着肚子的买菜女人。
小孩蹦蹦跳跳又过来了。
他问我：“爷爷，天堂怎么去啊。”
这次的我多看了两眼小孩，越看越觉得心里发酸。
我问他：“你要去哪个天堂啊。”
小孩不知道了，抓了抓脑袋说：“不知道啊，刚醒来就有人叫我去天堂，他说那里有好多好多玩具！”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从口袋摸出一张纸币放在他的手心。
“天堂应该在前面，你去看看。里面的玩具可能要钱，记得拿着个买。”
小孩抓住纸币，高兴的点头：“好，谢谢爷爷，我先去了，记得来找我啊，我一定把最好玩的玩具给爷爷！”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小孩的背影消失在黄昏。
公交站台。
年轻男人在崩溃的大哭，我走上前去。
静静地坐在他的旁边，听他哭诉。
他哭着说：“我压力好大的，我天天跑业务都要跑断腿，但是没有人会关心我，爸爸妈妈重心从来都是在姐姐弟弟身上，他们不会问我累不累，而是问我工资多少。我很累啊 ，我的工作很累啊，我也不敢拒绝工作，因为这是我唯一的资金来源。怎么办啊，我以后怎么办啊，没有人在乎我……”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年轻人，多为自己想想，往前困难，不如先休息一下，摸摸口袋，没准就发现，其实你是在逼自己往前，往后躲一躲，缩一缩，你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他满眼泪水，诡异的伸手朝自己口袋摸去。
一张破旧的纸币。
他抬头看我。
我冲他笑了笑。
他终于，也笑了起来。
年轻人上了公交车。
站台又来了一个提着蔬菜的大肚子女人。
她气喘吁吁的坐在椅子上，一边给自己擦汗，一边还要提好自己的菜。
我在一旁看着。
可能我看的太直白，女人注意到我。
她问：“老人家，你要坐吗？我让你？”
我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不用，你坐就行，我只是想，你这么大肚子还出来买菜啊，多危险啊。”
女人笑了笑说：“不会啊，我都习惯了，再不走走，在家呆的都快发霉咯。”
我挠了挠下巴的胡子，“你这性子跟我家老太婆可一模一样，家里就是待不住，就爱到处跑。”
女人哈哈笑了笑：“多走走，对身体也好嘛。”
我说：“是好，但我不放心一个老太婆出去啊，所以只能在她出门后悄悄跟在后面。”
女人四处看了看说：“那你跟我家那位可太像了，他也怕我出事，非要跟着我，不知道今天来没来。”
“哈哈哈，不过你这可得看好，不然真挺危险……”
看着乐观大肚子妈妈，我心里有些难受，犹豫着要不要把这张纸币给她。
也正在我想着的时候，一个满身都是油漆的脏男人出现了。
他看见自己老婆热的直扇风，直接上前来代替她的双手给她扇风。
他俩甜蜜的打情骂俏，我却看的有些难受。
犹豫之际，我刚要开口，那边的女人先一步说：“大爷，我们要走了，你来坐会吧。”
我点点头：“行，对了，你们上哪去呢。”
男人扶着女人，笑的甜蜜，说：“我们上前面天堂逛逛，她啊，真是待不住，又想去逛逛。”
女人笑了笑，男人也很宠溺。
我想了想，一咬牙一跺脚，从上衣和裤兜摸出两张纸币递给他们。
“相逢是缘，送你们个不值钱的东西。”
他们接过东西看了看，很欣然的收下，对我道谢。
我说：“不知道天堂怎么样，挺多人去的。”
年轻夫妇说：“听说那边要一张票才能进，里面简直堪比美好的美好。”
堪比美好的美好，我不知道有多美好。
我只知道，我因为给了他们“票”，导致我不能多买一个糖给老太婆了。
不过也好，希望她别贪嘴吃那么多甜食。
人来来去去，走走停停。
天一黑一亮。
这次换我坐在公交站的长椅上了。
独自面对着空无一人的街头，一片被风刮起的落叶正好掉我腿上。
捡起来看了一眼，也就这一眼，我看见远方朝我走来的熟悉身影。
这次不是问号小孩，不是哭包年轻人，也不是甜的发齁的夫妇。
而是杵着拐杖走的极慢的老太婆。
这个老太婆，是我家那个！
等等，我家那个。
……
很远我就认出来她，所以我心情复杂的跑了过去。
看见真的是她，我差点崩溃的大哭。
我抱着她不肯撒手，哭的比年轻人泪水还多。
我哭的没法说话，老太婆却嫌弃的说：“好你个死老头，自己一个人走了不叫我，你知道我一个人的日子多无聊吗！”
“对不起啊老太婆，我对不起你。”
她站着原地听我哭，也是很久没有说话，只是吸吸鼻子把我扶好。
“老头啊，你这一生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你，但唯独你突然离开我这次，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不原谅你！”
“我错了我错了，我只是去给你买糖吃。”
老太婆说：“所以，你就丢下了我。”
我擦了擦她的眼泪，抱着老太婆就像抱住了踏实：“我还不敢。”
我们在站台坐了很久，说了很多。
终于把一切都解释了。
我很愧疚老太婆，所以一直道歉。
老太婆嘴上不肯原谅，其实行为动作和心里早就原谅了我。
我摸了摸口袋，这次没有五毛钱纸币。
只有一颗棒棒糖。
我有些惊讶，但还没说，老太婆摸出两块钱来。
“老头，我来的时候有个小孩给了我两张纸币，说天堂有杂货店，让我带一个人去买好吃的。”
我愣了愣，这个小孩，莫不是我遇到那个？
不过是谁都无所谓了。
我们只是一群在真实中，想着虚拟的真实罢了。
所以我把钱从老太婆那里骗了过来。
我揣着纸币。
牵着老太婆往前面走。
老太婆说：“你又骗我钱，当初你就是这样把我骗回家结婚的。”
我手上牵着老太婆，眼前看着没有去过的天堂，手里和心里，甚至眼里都是暖洋洋一片。
我笑了笑，把老太婆的手往我衣兜里放。
让她摸到糖果之后说：“这颗糖给你吃。”
老太婆肉眼可见的高兴，见她剥糖就吃，我笑了笑。
“这才是骗你结婚的手段。”
去天堂的路很远。
我们走的很慢。
慢慢的走着走着。
就和爱人，走到了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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