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们扛着水桶来到礁石上，这里爆炸残留的热气依然灼人。有人开始反应过来，但估计是看着我们扛着消毒水，一副完全不见外的样子，以为是副官的安排，竟也都没人说话。来到大洞边缘，我先把一桶消毒水倒了下去。听水的声音，下面倒不是特别深。接着他俩把消毒水抹到自己口罩上，又涂满全身。

　　我看了他们一眼，先一步跳了下去。

　　这时掉下去的我还不知道在汝昇号的货仓隔断里，满身是血的军官忽然抖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剧烈的疼痛让他想呻吟，但是稍微一动，他疼得更加厉害。身下的血已经慢慢干涸，不知道为什么，他后脑的伤口结了一个很大的血痂。

　　他爬了起来，打开一个柜子，柜门里面贴着一面镜子，他想看一看后脑，但发现看不到，用手碰了一下，那是一个骇人的伤口，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他从窗户往外看去，正好看到张海盐走向礁石的中心，带着消毒水。看着围观的人和喷出来的灰尘，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想了想，他从柜子中，拿出一只密封的钢罐来，平静地朝甲板走去。

　　甲板上的人都在围观，他吹了个口哨，几个哨兵都发现他上来了，同时发现他身负重伤。

　　“副官，你是被张海盐伤成这样的么？”那个哨兵问道。

　　副官眯起眼睛看了看他，哨兵补了一句：“不是您一生的夙敌吗？”

　　副官努力发出声音：“张海盐？”他看了看礁石的方向，已经无力多想，只是让下属记着这么名字查。

　　也就是这时，现在张海盐永远都想不到他没正形随口说出去的调笑的话，会给张海生、张海虾、南洋档案馆以及他自己带来多大的灾难。

　　他努力让自己不倒下，道“把船准备好，我们准备离开。”

　　哨兵点头，副官又对边上的哨兵说：“这里的人全部都已经染病了，你们赶紧去吃抗生素，这些劳工就留在这里吧，我们来不及处理了。不要惊动他们，找二十个人，带上冲锋枪，带上黄色炸药，跟我下去拿瘟水。除了我们的船之外其它的船，全部炸沉。”

　　有哨兵去拿枪，很快二十个人出列，他们也下到礁石上，副官此时已经感觉到脊骨的伤口已经特别严重。

　　“我不会辜负你的，一定把东西带回去给你…”副官嘟囔着暗暗发誓，咬着牙，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走路竟然比平时更加迅捷。

　　所有人看到满身是血的副官，都分列两边。血一滴一滴滴在他走过的脚印上。一行人很快来到了洞口。

　　“我下去取瘟水，你们把炸药布置好。”副官平静地命令道。

　　劳工中已经有人看到他们手里的炸药，开始往后退去。

　　同时，我们已经进入到了瘟疫船残骸的底部，一边撒消毒水，一边查掀。

　　这艘船已经完全钙化了，珊瑚礁从船的破洞中长进来，覆盖了船的内部，底仓已经完全变形，但能看到很多的麻袋，悬挂在原来船的梁上。这些麻袋都是当年装尸体的，如今尸体应该都已经腐烂殆尽，有上百具之多。因为外面空气的快速涌入而氧化，麻袋快速变成黑色。

　　每个麻袋下面，都有一滩黑色的真菌煤丝一样的东西，其实是尸体腐烂的液体从麻袋上滴落下来造成的。所有的这些东西，都往船的低洼处流去，一路流到中心的一处水潭。

　　这些黑色的墨渍一样的东西，如同一张巨大的太阳放射图，而那个水潭就是中心的太阳。

　　来到水潭边上。张海盐默默道：“这就是整艘船的精华，所有病死尸体的浓缩液。

　　水潭的水出奇地清澈，倒影出风灯和我们的样子。

　　我和他们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要把消毒水倒入水潭中。忽然后面一声上膛声，我们立刻闪身滚进黑暗，而刚刚站的位置已经被打成了马蜂窝。

　　转头就我看到那副官带着一行人直接对着黑暗无差别扫射，我立即伏到地上，刚要反击，另外两三把枪竟然同时开火。我翻身踩着珊瑚礁，翻上房梁，子弹跟着就扫了上来。

　　张海盐避之不及，被张海虾一把推到深处，自己腿部被打伤。好在张海生下来的及时，带走了他。

　　下一刻，张海虾刚待着的就被子弹打成筛子。

　　副官已经来到了水潭的边上，蹲下来，用密封罐装了一罐尸水，转身就走。那些手下也不恋战，瞬间点燃了所有的T炸药捆，到处乱丢。有几个专职爆破的，非常熟练地在横梁的下面，龙骨的关键位置，放下了最重的那几捆，点燃后迅速撤离！

　　“之前就应该再补那个傻逼一下的！”张海盐懊恼地大骂，“失策啊！”

　　说着他立即转身，捡起靠近他们的几个炸药捆，往船的深处丢去，留出了一块空间，然后抓起几个麻袋递给我，“用这个挡一下，看造化了，”

　　张海虾看了看麻袋，又看我摇头，问道：“你们是不是很想回厦门？”

　　“当然想啊！”

　　我没有回答，但在那一刻，我有史以来第一次读懂一个人的眼神。

　　那是绝望里戴着的决绝。

　　我接过所有麻袋，全部盖在张海虾身上，把俩个人推到角落。

　　“你干什么！”张海虾脸上很是慌乱，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他腿上有伤根本不能迅速追上来。

　　“我在厦门没牵挂，你们替我回去吧。”

　　“回来！”张海盐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几个跟头冲向几个会影响到他们那边的关键位置，将炸药甩到无关紧要的地方。

　　好像还有一个在刚脱手时就炸了，但我已经没什么知觉了，心脏跳的很快，甚至不自觉的发抖。关键地方的炸药被清理了大部分，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

　　“砰—砰—砰！”

　　巨响响起我一瞬就被气浪掀翻，几乎立刻没有了意识。

　　其实我和张海虾，都不想回厦门。

　　我来，是为了张海盐和张海虾。

　　我其实在厦门没有牵挂的。

　　副官坐在船舷边，看着礁石爆炸，船一艘一艘沉进海里。他死死抱着那个密封罐，身姿挺拔。

　　因为返航，所有的士兵都很高兴，没有人注意到，副官端坐在那里，已经默默地死去。

　　人都有自己命定之人，相生相克，无道理可言。完成了任务的他，就是不知道最后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张海盐费力的从礁石中扒拉碎石，爬到礁石上，四周的船已经都被炸沉了，只剩下几百个劳工和一方礁石，犹如企鹅一样挤在一起。

　　他剧烈地咳嗽，将张海虾拉了上来，这时张海虾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

　　来不及多叫，他又瘸着跑下去，从碎石堆里捞出张海生，手上已经鲜血淋漓。张海盐的耳朵完全听不见，耳朵鼻孔中全部都是血，只感觉到胸口刚才被打桩机打过十几次，估计里面都已经变成稀烂的西瓜瓤。但他还是撕心裂肺地叫了几声张海生，叫着叫着，他感到自己的手上开始奇痒难耐，翻开衣服，就看到自己的身上，起了一层血泡！

　　这不是烧伤的血泡，他转头看其他劳工，劳工们也开始发现身上起血泡，开始抓挠。

　　张海盐浑身冰冷，眼神逐渐开始涣散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知道这是爆炸之后瘟疫散播，迅速开始侵入人体。没有船和食物，在这么小的一块礁石上，未来几个月，将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瘟疫和饥饿，对于他来说，真的是如影随形啊。

　　在后来盘花海礁案结案文档中，有几个未解之谜，到现在为止，张海盐从未透露过细节。

　　比如张海盐是怎么活下来的？

　　六个月之后，有陈礼标家人携渔船来寻找，在礁石上发现了他们，将三人带回了马六甲，没有第四个人。

　　除了南部档案馆卷阀的机密电报，没有人知道礁石上的其他人去了哪里。盘花海礁案最后以悬案结案，所谓悬案结案，就是有了结果，但无法公布。单份资料进入南部档案馆地下的档案室内，其他卷宗全部销毁。

　　为何桂西军阀要在南洋寻找一艘瘟疫船，取得里面的五斗病的病源，转由南部档案馆南疆部分调查，无论是否查到，张海盐他们都不会知道后续的任何消息。

　　—小福利—

　　1.关于张海生是怎么被捡到的？

　　小时候的张海盐其实特别淘，偏偏他的好朋友张海虾是个文静的书呆子（划掉），但他就喜欢强人所难，半夜拉着人在冬天的雪地里抓蛇。

　　别问为什么冬天要抓蛇，问就是他有病。

　　因为抓不到所以每夜都出来，没想到蛇没抓到，反而捡到了一只浑身是血的兔子。

　　张海盐摸了他的脉搏，气若游丝，毫无生机可循。只叹自己好不容易好心一次却根本就不了人家，自讨没趣转身就要走。没想到一下被抓住了手腕。

　　因为一次好心，张海盐搭上了自己的半生。

　　【张海生和张海虾不同，张海虾会因为张海盐太过而约束他；但张海生就算知道张海盐过分，还是一如既往的放任他。

　　或许，这也是日后问题出现的关键原因。】

　　2.张海生外号“三三”的由来？

　　哪有那么多由来，由来就是张海盐在台湾旅游时被当地口音带的总是大舌头，“生生”听着像“三三”。张海虾是因为三个人里张海生排行第三，就理所当然这么叫。

　　到最后所有人都这么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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