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里已然准备齐全，如懿赶到的时候，意欢已被抬进了寝殿，只等着接生姥姥一到，便准备生产。
她急急跨进门槛，未做停留便径直跟去了寝殿，原本以为到了如今，只要防着别人在生产时动手脚便可安然无恙，却不成想意欢却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差错，孩子将将九个月，活七不活八，她生怕十阿哥挺不过这一关。
如懿紧紧握着意欢冰凉的手，觉着自个儿手心似乎也泛起了凉意，她沉声唤着帐外的齐汝与江与彬，“舒妃怎么还未清醒！？”
齐汝在外禀报，“皇后娘娘安心，舒妃娘娘如今胎气激荡，微臣已为舒妃娘娘服了药，且扎了针，不多时便能醒过来。”
如懿吐出口气，安抚自己不能自乱阵脚，如今天大的事儿便是意欢生产，她得亲自看着，万万不可再出差错。
弘历与海兰一同进门的时候意欢还未清醒，海兰告罪一声便出了偏殿，直直往寝殿来，如懿一抬眼，见掀开帐幔进来的人是海兰，霎时多了些安心，可她身后跟着进来的人又让她瞬间如临大敌。
如懿冷了眉眼，直直盯着几位嬷嬷之中站着的田氏，“海兰，把她拖出去！”
海兰与几位接生姥姥皆是一愣，田氏更是瞬间白了脸色，慌里慌张的跪在地上告罪，海兰瞧如懿凌厉的眉眼，知她定有原因，所以未作询问便唤来叶心把人拖了出去。彼时弘历正在偏殿主位上坐着，听李玉说田氏被拖出来也是一愣，恍然想起自己把这个贱妇给忘了。
他嗯了一声，而后便吩咐李玉把人拖去院子里跪着，还特意嘱咐眼下意欢生产，不能见血，让李玉好生盯着，不能让人死了。
临近晌午，日头愈发毒辣，脚下的青石板更是一片滚烫，隔着薄薄的衣衫，烫的人皮肉生疼。
田氏被压着跪在园子正中央，四面八方都挨不着房檐墙根，整个人都被太阳烤着，李玉站在廊下瞧着她，提前备下了水，以防她挺不到皇上发落便早早死了。
寝殿里，意欢终是颤了颤眼睫，被一波一波滚上来的阵痛疼的蹙起了眉，如懿见她有了反应，面上一喜，紧抓着她的手沉声唤她，“意欢，快醒醒！”
意欢迷蒙着睁开眼，脑中还未全然清醒便又被疼的一片混乱，如懿瞧着她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眼角不停的淌着泪，便伸手一边替她擦汗一边温声安抚，“意欢，孩子就要出世了，你得坚持住，皇上也在外面等你呢。”
意欢蓦地抓紧了她的手，长长的指甲蹭过去留下两道红痕，她恍然未觉，只与海兰一同安抚她，可生了许久也未见动静，如懿止不住的心慌，甚至觉着耳边嗡嗡作响，听不真切。
从晌午等到午后，再到日头西落，孩子依旧未出世，太后来了一趟，坐在偏殿陪着等了半晌，弘历怕她累着，便劝她回慈宁宫歇息，若是有消息便早早派人去禀报，太后微一思量便开口应下，又嘱咐他也别累着，而后便回了慈宁宫。
弘历依旧在偏殿等着，已然大半天的时间，他不仅担心意欢母子，更担心如懿身体会吃不消。
他听说意欢是在翊坤宫出的事，生怕她忧思过度，熬坏了身子。
容珮亦在寝殿里守着，弘历先前派了凌云彻去守着翊坤宫，一应人等一概不准进出，只准了容珮过来陪着她，他本想叫容珮传话，让她出来歇歇，可如懿摇摇头，只坐在榻边盯着疼痛不止的意欢，弘历没了法子，只好继续在偏殿等着。
堪堪过了子时的时候，意欢的闷痛声才渐渐歇了下去，弘历揉着鼻梁的手一顿，还未询问便听见响亮的婴儿哭啼。
他缓缓笑了，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寝殿里，意欢累的睡了过去，如懿看着齐汝与江与彬轮番诊脉，听接生姥姥确定没什么其他的事，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扶着容珮的手起身离了床榻，一应人等进来收拾产房，她叮嘱荷惜好好伺候着，便掀了帐幔出去。
垂下的帐幔好像将寝殿隔成了两副天地，之前摆进来的冰块散着凉意，气息清明，鼻尖萦绕的血腥味也渐渐消散，她才总算于一场惊慌里彻底回神。
海兰抱着洗完澡裹了襁褓的十阿哥回来，如懿伸手剥开锦被，瞧见孩子安稳睡着，脸上缓缓露了笑，海兰见她眼睛通红，脸色也泛着白便有些忧心，开口劝道:“姐姐累了一天，还是回翊坤宫歇着吧，舒妃妹妹这我来盯着，不会出什么差错。”
如懿也觉满身疲惫，不同于以往，眼下的她好像被扔进了冰窟里，浑身冒着凉意，且整个人都像被灌了铅，扶着容珮才能堪堪站稳，容珮感觉到她冰凉的手以及她手心不住泛起的冷汗，也担心她会吃不消，随即跟着劝道:“娘娘整天滴水未进，还是回宫歇着吧。”
如懿怕她们忧心，缓缓笑了笑，“大约是被意欢惊着了，回去歇歇便好。”
话音刚落，李玉便进来打了个千儿，“娘娘，皇上一直在偏殿等着，寸步不离，方才听见婴儿啼哭便差奴才过来瞧瞧。”
如懿一愣，未曾想着他一直未走，应了一声便与海兰一道往偏殿去。夜色深沉，月亮隐在乌云后头，不见一丝光亮，如懿借着前侧小太监手里的灯笼看脚下的路，却依旧觉着眼前发黑看不真切，上台阶的时候更是脚下一软，险些摔下去。
众人皆是一惊，李玉与容珮眼疾手快的扶稳了她，如懿紧蹙着眉，似乎耳边又开始嗡嗡作响，连一旁容珮唤她都听不真切。
腹中开始隐隐作痛，如懿突然有了猜测，她慌得抓紧了容珮的手，想叫他们唤江与彬，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殿中的弘历被几人的惊声呼喊引了出来，才掀开帘子，便见台阶下海兰与容珮扶着她，而她却是止不住的往地上坠，他惊的睁大了眼睛，而后两步迈下台阶，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如懿！”他焦声唤她，如懿却倒在他怀里没有回应，甚至渐渐合上了迷蒙的眼。
他整颗心都沉了下去，急忙把她打横抱起进了偏殿，江与彬听闻此事已然奔了过来，稍稍诊脉之后，弘历便瞧他肃着一张脸，沉声禀报，“皇上，娘娘怕是要小产，还请皇上移步，让微臣替娘娘诊治。”
弘历直觉脑中嗡的一声，像烟火在他耳旁炸开，惊的他瞬间没了思绪，他甚至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出的寝殿，只呆愣的望着落下的帐子，久久不能回神。
江与彬说，她怕是要小产。
是永璂在渐渐消失吗？
他恍然间又想起了永璟，想起她虚弱的躺在榻上，才一醒来就要听见永璟夭折的消息，如今，又要来一次吗？
弘历觉着胸腔里的心好似被明晃晃的刀子直直的扎了进去，扎的他连五脏六腑都在疼，他渐渐红了眼眶，想起这一切都是因翊坤宫那几个奴才而起，霎时生了满心怒气。
他们个个都该死。
“李玉！”他开口，声音像是腊月里的风，冷的人骨血生寒，“将翊坤宫那几个生事的奴才押进慎刑司，严刑拷问，皇后若是有什么差错，朕便诛他们九族！”
李玉被他话中寒意惊的一抖，抬眼望去，便见他满身戾气，紧握着的手连指节都泛白，他不敢耽搁，应了一声便急急往翊坤宫去。
偏殿里，进进出出都是人，江与彬与之前过来的齐汝却是迟迟未有回音，海兰在一旁无声落着泪，她未曾想过如懿面色不佳，不仅是因为惊吓与疲累，还因为她已然遇喜。
这么多年，姐姐盼了这个孩子这么多年，怎么能才知道消息就小产呢？
她满心忧虑，既盼着江与彬出来回禀又怕回的是不好的消息，正忧心间，看见弘历在一侧一动不动的站着，面无表情，却是满目通红。
好似是过了许久，久的弘历觉着自己双腿发麻，齐汝与江与彬才掀开帐子走了出来，他瞬间睁大了眼，整个人惴惴不安，生怕江与彬如同前世一般，开口断了他所有念想。
两人齐齐跪地，齐汝禀道:“皇上，娘娘腹中的龙胎，保住了。”
殿内有一瞬间的沉默，他听见海兰松了一口气，听见江与彬说她是一月有余的身孕，愣了许久，终是缓缓而笑。
江与彬听不见他的吩咐，一抬头，却看见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今眼里满是泪水。
他一顿，而后低下头去，这样的帝王，是不能被他们看见的，这大约是独独留给帐中人的真意。
弘历回神，扔下众人便进了寝殿，海兰本想跟着进去，恍然想起他落泪的样子，便明白此刻的他应是不想被别人打扰。
她沉声吩咐了余下的人，江与彬与齐汝下去研究保胎的方子，宫女太监被海兰撤了出去，殿内静悄悄的，好似从未经过一场险些成功的别离。
储秀宫只有意欢独居，所以偏殿便简陋了些，弘历望着躺在榻上的人，觉着她的脸色好似比她身上盖着的素色毯子还要苍白，他轻轻走过去，矮身坐在床沿，伸手握上她依旧泛凉的小手，望了许久才缓缓笑了出来。
“你惯会吓唬我。”
他依旧红着眼眶，刚刚干涸的泪又翻涌而上。
“如懿，别吓我，”他伏在她耳边，喃喃低语，“我会护好你与永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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