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帝后——梁上燕

“帝后同心，万世其昌！”

——

养心殿里灯火通明，龙凤花烛燃的正旺。如懿盖着大红盖头端坐在龙床上，听着灯芯时不时地劈啪作响，心渐渐沉了下去。

好累。

自昨夜里，她睁眼发觉自己又躺在翊坤宫的时候，便觉得满心疲累。原以为这浮浮沉沉的一生，终于在七月的夜里走到了尽头，却不成想兜兜转转，命运回到了转折之处，一切都要重头来过。

她仍记着大婚时的托付，却也不敢忘记翊坤宫里每一个难熬的漫漫长夜。

犹记年少情深，亦不忘兰因絮果，恩断义绝。

如懿轻笑一声，盖头下隐着的俏脸满是疲惫与无奈，她白日里还同海兰说，说她会一步一步走到皇上身边，其实不过是安慰海兰的话，如今她哪里还有心力，攀上无人之巅，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

没有了。

君有两意，故而决绝。

如懿开始想着如何才能躲开这牢笼。

弘历来的时候，养心殿里安静的紧，只是两位福晋及宫女脸上皆是喜气洋洋，这才安抚了他怦怦乱跳的心。

总归，今天是他们的喜日子，任谁也改变不了。

毓瑚立在一旁，扬声道:“龙角高抬，揭盖头了！”

弘历拿过一旁的喜称，另一手却是掐紧了手心，微不可闻的叹一口气，这才稳了心神去揭盖头。

揭盖头的一瞬间，如懿收了脸上的无奈神色，浅笑嫣然的望着眼前人。

弘历这才将悬着的心放回了原处。

礼成之后，众人散去，一时间偌大的寝殿里只他们两人，弘历吐出口气，随意坐着，伸手松了帽绳，“早些松泛些吧……”一转头，如懿依旧挺着腰板，直直坐着。

弘历心下一惊。

他伸手握住她交叠放置膝盖上的手，“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

如懿偏头，只浅笑着，“臣妾无事，臣妾伺候您更衣吧。”

话落，她便忍着腰酸背痛想站起身来，弘历心都沉了下去，他急忙按住她的手，“先不忙，”见如懿又坐回榻上，他才轻声道:“朕……我想和你说说话。”

她沉默不语的坐着，弘历伸出手抚上她的腰，如懿原本想躲，却是被他按住了，他轻轻缓缓的揉着她酸痛的腰，一边觑着她的神色一边缓声道:“如懿，盼了这么多年，你终于来到我身边了。”

如懿鼻尖一酸，忍了忍才将翻涌的眼泪眨了回去，“是皇上抬举臣妾。”

她原本不想当这个皇后，从前不想，如今更不想。

弘历揉着她腰的手猛然一顿。

他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面对着他。弘历直直的望着她眼睛，仿佛要一眼看进她心里，“如懿，我们是夫妻，不是抬举。”

他道:“我盼着与你此生长久，不相欺，不相负。”

如懿心里酸涩的紧，当初自己的盼望如今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可后来的桩桩件件，皆是相欺又相负。

她无意再说下去，这些话如今说出口是浓情蜜意海誓山盟，可到了以后就变成了扎入肺腑的软刀子，日日夜夜都在磨她的心，如懿浅浅一笑，“好。”

只一字，便挡住了他的千言万语。

弘历有些心凉。

夜色深沉，月光如水般皎洁，照进寝殿里却是平添寂寥。弘历怀里抱着累极而眠的人，借着月光烛火，低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见她睡梦中仍旧紧蹙着眉，不免觉着揪心。

他明显感觉到她同以往不一样，是明明白白的疏离。

弘历伸出手指抚平她皱着的眉头。三天前，他自养心殿醒来，发觉自己重生一世之后，便忍不住的想跑去翊坤宫见她，可李玉拦住他，笑呵呵的说:“皇上忘了，夫妻成亲前三日，是不能见面的。”

弘历脚步一顿，忽而想起来，如今是她即将继位中宫的时候。弘历收了脚步，转身回去坐在椅子上，他如今既盼着见她，可又怕见她，怕见她失望至极的眉眼，怕她浅笑着同他说兰因絮果。

旧年的彼此消磨像时光倒流一般，眨眼间充斥脑海，弘历捏着鼻梁，整理心绪，总归，他还有重头来过的机会，他还有与她共看四时花开的时间。

他们还能朝夕相见，相携白头。

可如今如懿的种种迹象都似乎是在告诉他，他们并非良配，哪怕如今她做了皇后，他们依旧是君臣，而非夫妻。弘历不由得想起刚刚欢好时，她撇着头不肯看他的样子，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可他不敢问。

他私心不敢问如懿是不是也是重生一世，害怕他们若是一样，那如懿定是连这面上功夫都不肯做了，所以思虑再三，他只能装作不知道，如往日一般待她。

他想着，如今还能再见她，还能以夫妻的名义相伴，便是上天眷顾，他不敢奢求太多，只想着好好珍惜，弥补那些互相蹉跎的岁月。

弘历伸手揽紧了怀中人，如懿，咱们重头来。

——

一大早，如懿便早早起身准备回翊坤宫，临走时弘历一把拉住她的手，如懿一愣，而后浅笑着问他，“皇上还有吩咐？”

弘历装听不见她的疏离，只把人箍进怀里，“早些散了请安，朕去翊坤宫陪你用早膳。”

如懿脸上的笑有些僵，他这般亲近让她几近崩塌，万分想撕开这浓情蜜意的场面，可如今他俩新婚燕尔，是真心真意的情好之时，她没理由驳他的心意。

她闭了闭眼，压下纷乱心绪，伸出手揽上他的腰，“好。”

弘历露出浅浅笑意，“若是有人挑衅，放手去做，朕都允许。”

回翊坤宫的路上，如懿心不在焉，一直想着临走时弘历说的话，想前世宫妃过来请安时，金玉妍所作所为当真算得上犯上，她亦赐了穿耳之罚，可如今弘历没由来的一句，让她心里满是疑惑，总觉着他是提前知道了什么。

思来想去却也是毫无头绪，如懿叹了口气，收了神思，总不能这么巧，两人都得了重头来过的机会。

回了翊坤宫，惢心正在门口等着，见如懿下了辇轿连忙端正跪下，俯身一拜，“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惢心脸上是明明白白的欢喜，如懿见她这般也不免动容，她连忙过去朝着惢心伸手，“快起来，你腿脚不便，哪里用得着行这样大的礼。”

“奴婢心里高兴。”容佩过去扶着惢心起来，又与惢心一人一边搀着如懿进了门。

嫔妃已然在正殿落座时，容佩进来禀报，“娘娘，各位主儿都来齐了。”

如懿内心犹豫，万不想再端着皇后的架子出去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可继位第一天，若是不出去接见宫妃，还不知要引起怎样的闲言碎语，如懿微微叹了口气，“走吧。”

人总得有些身不由己的时候，如懿悄悄宽慰自己，想着能耐住性子多坐一会儿，免得三言两语便散了众人，传了闲话。

可总有人更耐不住性子，非要当众挑衅。如懿瞧着金玉妍嘴角的嘲讽，没由来的笑了一声，如今争来斗去，到最后却是落得玉氏王爷划清界限的一道折子。

到底是可怜。

金玉妍听着如懿那笑声心慌了一下，总觉着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仿佛利刃一样，要把她所有心思都扎穿，她有些恼，“皇后娘娘这么瞧着嫔妾做什么？续弦也好，填房也罢，总归是没说错的吧。”

“你也知道如今本宫坐在了凤位上，所以这话，便是存心犯上了？”如懿收了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她如今没什么心思同她们计较，但惢心的腿是金玉妍做下的孽，她总归是要还回来的，如懿瞧着金玉妍被噎的一时接不上话，随即唤了容佩，“今日本宫大喜，容佩，将本宫备下的礼物赏给嘉嫔，算是本宫继位中宫，让她也添添喜气。”

容佩应一声，转身去准备，等到再出来时，身边跟着的芸枝手里端了托盘，上面摆着的赫然是她提前叫容佩备下的红玉髓耳坠。如懿望了一眼边上站着的惢心，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只让她安心瞧着。

耳坠穿过去的时候，如懿正眉眼低垂，撵着手里的东珠，金玉妍忍着的闷哼声传进耳朵里，如懿仔细听着，听她甩开容佩的手大声斥责，如懿适时抬眼瞧她，“嘉嫔这是对本宫备下的礼物不满意？”

“皇后娘娘这是公报私仇！”

如懿扯了个笑，“本宫如今坐在凤位上，对你赏也是罚，罚也是赏，若说是公报私仇，嘉嫔还真是会错了意。”她眼神凉薄，“想来嘉嫔这般言语犯上，怕是会教的两位皇子目中无人，不分尊卑了？”

提及儿子，金玉妍一时无话，只能含泪瞪着如懿，思虑再三终是坐了回去，任由容佩拿耳坠硬生生挤进她的耳洞，只穿的耳垂血肉模糊，却也不敢再吭一声。

如懿闭了闭眼，觉着这番唇枪舌战已经让她疲惫不堪，可金玉妍到底是玉氏贵女，所以思虑一番如懿还是循着前世的做法复了她贵妃位，玉氏效忠大清，后宫也要给足了脸面。

复玉妍贵妃位的话一出，如懿余光瞥见边上坐着的妃嫔皆是微微瞪大了眼，金玉妍也是满眼的不敢置信，如懿未作声，只等着她如何抉择。

“嘉嫔这是高兴坏了？还是不敬中宫，连给皇后磕头谢恩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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