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月（二）

“你竟然也会有来找我的这一天。”沈巍礼的语气没有话里的幸灾乐祸，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惨白异常，凹陷下去的眼窝像命不久矣的老人垂死挣扎“Iris，你也有今天。”

他一遍一遍重复着，干枯的身体已经从内里腐朽，唯有这样才能发泄心中不明所以的愤恨。

“话太多，沈巍礼。”秦溪抬起头审视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明明是孩子的眼神却透着森森阴寒“注意你的言辞。”

“好好好，我的错。”他忌惮地摇摇头，干枯的手掌在空中无力地抓了几下“Striker已经动手了，那个孩子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难得你会心疼，也没见你对其他试验品发善心。”秦溪捏紧他的下巴，力气大到骨头都快被捏碎，沈巍礼皱紧了眉头“做什么？杀我？”

“杀？你不配。”儿童稚嫩的语气偏偏说出最冰冷无情的话语“我只是来找人，没找到当然不会轻易让你死，蛊毒发作的滋味还好吗？不想死在她面前就安分一点，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听话。”

“…………”沈巍礼强撑着的身体陡然颓废下去，残破的像布娃娃一样不堪，秦溪收回目光大步朝门口走去，七八岁的身体脊背挺得笔直，按下电梯按钮的手背在身后，他慢慢回头对着沈巍礼绽放一个恶劣至极的笑容“知道Iris的花语吗？那才是我来的目的。”

他是被人抛弃的破旧产品，连造物主都不肯对他仁慈一些，那这这种低级无趣的物种也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替代品。

“………Iris……鸢尾……绝望的爱……”沈巍礼喃喃自语，直到男孩的身影随着电梯门关闭消失不见，那毒蛇一般的目光还是令人脊背发寒。

那是一片废旧大楼的模样，周边街道上并不是中文，脏乱的街道和随处可见谩骂的话语丝毫没有阻挡秦溪的脚步，他轻盈地越过飞着苍蝇的垃圾堆，从花店买来一只蓝色鸢尾放在手心把玩，像个不谙世事的贵族孩子，少年精致的面容惹得大群人的注意。

贪婪，下流，嫉妒，各种层出不穷，他像完全感受不到一样越过所有视线来到一条河边，水流湍急的卷着小石子向下游流去。

“……又死了一个。”他举起手掌中迅速衰败的鸢尾，哀叹的语气是戚炤从未见过的邪恶，那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家小红花也不是个好东西。

“哦？一个新的孩子？”他眨眨眼像是发现了好玩的玩具，从大石头上一跃而下，将近四米的高度头颅重重撞在尖锐的河岸，甚至还有骨头断裂的声音响在耳边，鲜血疯狂涌出，只是在瞬息之间原本鲜活的人已经没了气息。

戚炤瞳孔猛地一缩想伸手去扶结果扑了个空，秦溪冰冷的望着天空毫无生气，在跳下去的那一刻他不曾犹豫过，空洞的眼神没有任何倒影，只是在细微的一瞬间看向他的方向，什么也没有。

两个不同时空的灵魂在某一瞬间剧烈共鸣，戚炤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一段不存在于记忆的画面。

昏暗的露天夜晚站着一个看不清脸的男孩，他一只手撑着黑色的伞忽然转过身向前方伸出手，白皙的手掌中央躺着一朵浅白色的鸢尾，乌黑的发丝遮住了眼睛，嘴角的笑容慢慢与另一个身影重合。

那是他五岁被接回家之前的记忆，被拐卖后生了场大病再也记不起任何事情，所有人都告诉他那只是意外。

并不是烧坏了脑子，而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邱医生已经下手了。

就像慢性病毒渗透，直到二十岁彻底完成芯片植入，断绝眼球与大脑皮层的联系成为他们最完美的“容器”。

画面一转来到一阵雷电交加的雨夜，泥地里躺着一个被红布包裹着的孩子，也许是营养不良的原因看上去比一只猴子幼崽大不了多少，虚弱的哭声在大雨中不甚清晰，不会有任何人听见他的呼救，雨水灌入喉管濒临窒息。

切身体会到的无力感如潮水袭来，他以第三人称的视角观看这一切。

终于，孩子的哭声淹没在雨中，泥土覆盖上他逐渐冰冷的尸体，大雨冲刷着残存的痕迹，青紫色皮肤迅速融化到只剩下骨架。

不，以及撑着黑伞的秦溪，他注视着孩子求救的全过程，平淡的视线没有任何同情怜悯，死气沉沉地看着孩子淹死在大雨中。

“啧啧啧，真可怜。”他蹲下身体看着这不正常的一幕，不似活人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怜悯“人类的幼崽真是脆弱……一点点小雨都会杀死你。

想活吗？”

死人不会给秦溪任何回应，他也不气馁，好脾气地伸手拂过尸体的额头“我给你这次机会，别让我失望。”

——要记住，是我给了你机会，亲爱的小造物主，那么就让我们拭目以待，那个白月光……到底是谁。

——是谁值得你用这种方式怀念一个死人。

“否则对我不公平。”

秦溪伸出手，从掌心慢慢生长出一株白色鸢尾，钻破皮肉骨血不沾染一丝血液，洁净的与世界格格不入，他只是微笑着将鸢尾从手上拔出。

猩红的晶体被分裂成两半，一部分融入到孩子体内，刹那间白骨开始生长血肉，大雨被隔绝出一个空间，无人知晓这离奇的一幕正在发生，孩子重新睁开了眼睛，血红色与黑色揉杂在一起看着面前的男孩。

他抬头看着天空中一点虚无，孩子的身型却有着成年人将近两米的影子。

挥舞的触手和完全没有人形的黑影无不昭示着“他”不属于人类的身份。

死气沉沉的眼神人容易联想到地狱修罗前来索命。

片刻后他收回了视线，怀里的孩子抓着秦溪的袖子不松手，嘴里咿咿呀呀说些听不懂的话。

“……………”他们都没有先开口，直到秦溪歪了一下头捏了捏孩子的耳垂“差点忘了我的小标记。”

皮肤被黑色光柱刺破一个洞，孩子不哭也不闹，安静地看着秦溪动作，直到脸上泛起薄薄红色，长时间淋雨导致的发热。

“小东西，期待你的未来。”

期待我们以后的相遇。

那个时候……他们会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画面一转是巨大的海啸席卷整座城市，数百米高的浪花拍击高楼大厦，尽管细节十分逼真但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这根本不是现实世界。

“喜欢这个礼物么brother！！”身后炸响起一个大笑的声音，戚炤想回头结果被一下子推到水池里，鼻腔内的空气被迅速掠夺，浑身的细胞近乎停止运转，唯有胸腔内的心脏还在维持基本生命活动。

窒息感促使他本能向上游动，勉强睁开的眼睛和湖蓝色眸子撞在一起，对方看好戏样的嘲弄更让人窝火。

“………”戚炤伸出一只手死死扣在泳池的边缘，巨大的吸力在水下形成一个小漩涡拼命把人向下拉，皮肤与瓷砖之间略带鲜红，逐渐形成五条血痕。

“想看花海吗？”

是小希在说话，不同于平常的声音，在水下有些失真，他拼尽全力抓破了湿滑的瓷砖上了岸，一条钢筋直接贯穿了整个右胸膛，小希只是漠然地微笑，眼神冰冷至极，直到血液争先恐后地从胸口的大洞喷涌而出。

“…………”戚炤当然感受得到钻心剧痛，他竭力站起身，右手颤抖着把钢筋从胸口拔出，女式长裙早已被水浸湿，耀眼的红色还在蔓延，生命逐渐流失和大脑的混沌全部告诉他这个事实。

噗！

没人知道青年哪来的力气把钢筋的另一端死死插进小希的身体，另一头从后背穿出沾染了猩红，后者只是伸手握住钢筋慢慢向外拔。

“………都……回……不来…了……”

断断续续的话语串成不成调的歌谣，罪魁祸首疯癫的笑容下隐隐透着悲伤。

像是附和着小希的话，戚炤的视线逐渐模糊直到完全黑暗。

他们都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