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笑语闲

虽说已经初秋，但天还是亮得极早，那日光透着窗纱漫了进来，洒了满殿的金黄色。

因着昨夜宿醉，弘历晨起便觉得头疼，索性便罢了早朝，只留在翊坤宫粘着如懿。

前一晚如懿便吩咐了早膳准备些煮的软烂的白粥，又配了些酱菜，弘历吃了后赞不绝口，“还是你心思细啊，朕昨夜喝得有些多，早起用这些还蛮落胃的。”

如懿笑着瞧他，“皇上也不是第一次过生辰了，怎得昨日喝了那么多酒，您来翊坤宫的时候都站不稳了。”

弘历握住了她的手，笑道，“你在，朕自然高兴。”

如懿微微红了脸，瞧了瞧旁边伺候的人，低声嗔道，“皇上，这么多人呢。”

弘历只笑着不答话，他看了眼一旁抿着嘴偷笑的惢心，“惢心快二十五了吧，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

如懿含笑，“是呢，臣妾正准备和皇上说这事儿呢，太医院的江与彬与惢心从小相识，二人两情相悦，倒是个好人选。”

弘历颔首，“惢心伺候你多年，又忠心耿耿，朕就为他们二人赐婚，到时候便挑个好日子成亲吧。”

如懿喜不自胜，“臣妾多谢皇上。”惢心到底是姑娘家，脸红的像苹果一样，跪下道，“奴婢谢皇上隆恩。”

用完了早膳，弘历挥退了众人，两人坐在榻上，如懿为他轻轻揉着额头，她想起弘历昨夜那醉酒的样子，就觉着好笑，便揶揄他，“皇上昨夜也不知是怎么了，哭得那么伤心。”

弘历啧了一声，“我是想着你委屈才觉着难过，你倒不识好人心了。”

如懿笑得不止，半响才道，“是是是，是臣妾错了。”她顿了顿，瞧见弘历腰间已然系上了她送的同心结，便低头问他，“你把那枚同心结都戴上了啊。”

弘历低头，看着那枚同心结也露了笑意，“是啊，这是你送我的，自然要时时刻刻戴着。”

如懿只觉着一颗心温软如春水，绵绵直欲化去，“希望皇上可以一直待臣妾这么好。”

弘历坐起身，蹙着眉戳了戳她的脑袋，“我之前同你讲的话自然算数，以后不许再说这傻气的话。”

如懿靠在他怀里，微微笑道，“知道啦。”

殿中有晴明的日光摇曳福成，初秋的静好时光渐渐弥漫开来，阳光将两个人的身影照到地上，又融为一体，一切都显得那样完满。

宫里的日子总是相似的，不过一轮日一轮月的换着，淡，而无味。

这日，弘历坐在蒲团上摆弄着棋盘，李玉恭声道，“启禀皇上，金答应诞下了一位皇子，不过太医说有些早产，需要好好养些时日。”

是了，金玉妍一碗一碗的安胎药喝着，九阿哥到底是平安出世了，弘历面上并无波澜，他本就对金玉妍这一胎未怀有多大期望，淡淡道，“既如此，那金氏也该处置了，李玉，传朕旨意，九阿哥赐名永瑫，婉贵人进为婉嫔，此后便由她抚养九阿哥，金氏废为庶人，禁足启祥宫，出月后，每月的初一，十五在宫门口受十鞭。但也别叫她死了，到底是玉氏送来的人。”

李玉一怔，“奴才请皇上旨，那启祥宫里的魏答应是否要挪走？”他略微思索，“挪去永寿宫吧。”“是，奴才这就去办。”

金玉妍得知了旨意，拖着虚弱的身子便冲到了养心殿，阔大的廊下，硕大环抱的红柱林立，如巨大的壁垒，将跪伏于地的金玉妍衬得渺小而卑微。她一身月白的素色无纹长袍，袖口与衣襟滚着浅银灰的镶边，脱簪披发，换下象征嫔妃身份的花盆底，只穿平底软鞋，显得狼狈不堪。

她哭着叩首道，“皇上，皇上，您不能把九阿哥带走啊，他还那么小，不能离了臣妾。皇上，永珹和永璇已经被送去撷芳殿，您真的要如此绝情吗？皇上！”

进保急匆匆的上前，“皇上，刚刚玉氏一族递来了消息，世子新承王位，就与王妃发生龃龉，逼得王妃羞愤自杀。”

弘历手里朱笔未停，冷笑一声道，“这玉氏一族可真是热闹啊，金玉妍将朕的后宫搅的天翻地覆，这玉氏王爷又逼死了发妻，真是厉害啊。”他搁下笔，走到窗前冷眼瞧着窗外头已经磕破的金玉妍，“传旨，玉氏王爷逼死发妻，有悖人伦，着罚三年恩赏，你再去告诉金氏，朕不会要她的性命，让她滚回启祥宫去好好待着。”

金玉妍被拖下去的时候，死死盯着殿门，哭着喊，“皇上，您不能弃绝臣妾和臣妾的母族啊，皇上，皇上！”她就像是树上那已然枯黄的叶子，终是在这个秋天慢慢落了下去。

婉茵得知要抚养九阿哥，愣愣地半响都未回过神，直到从乳母手中接过了那小小的生命才反应过来，泪便无可抑制的落了下来。

晚膳时分，弘历便踏进了钟粹宫。

婉茵行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再起身时，她便有些手足无措，手和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才对。

弘历见她这个样子有些失笑，也有些歉然，道，“坐下吧，朕知道这些年是朕疏忽了你，所以才把九阿哥交给你抚养，这样你以后的日子，也有了些盼头。”

婉茵泪盈于睫，“臣妾多谢皇上，只是臣妾从未做过生身母亲，怕抚养不好九阿哥。”弘历笑道，“无妨，你心细又稳重，如果有些地方顾及不到，也可多请纯贵妃帮衬着些，你们两个都是敦厚老实的，朕很放心。” 

婉茵得子，日子便有了盼头，弘历虽不常召她侍寝，但因着孩子的缘故也常去坐坐，连绿筠与六阿哥都多了些眷顾。如懿，海兰与意欢也常往钟粹宫走动，几人每每都要闲话半天，少了金玉妍，这日子倒也过得清闲适意许多了。

安吉大师在中秋过后，便向皇帝辞行，大金川莎罗奔战事顺利，弘历自是感激不已，连忙吩咐了好生送大师回去。

秋去冬来，转眼便又是新的一年了。

魏嬿婉自从搬去了永寿宫，本高兴不已，期盼着君恩常驻，可谁知在永寿宫巴巴儿地等了一个月，皇帝才来了一回，即便是来了也对她淡淡的，魏嬿婉纳闷，想着要去问进忠，可谁知进忠在养心殿忙得脚不沾地，几乎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自然，李玉那日得了皇帝的嘱咐，便留心到了进忠，既然他那么爱往魏嬿婉那跑，那只能给他多安排点活干了。

这日，进忠终于抽空去了永寿宫，魏嬿婉见她来，便关上殿门，急急地问道，“进忠，皇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把我扔在这宫里不闻不问了。”

进忠捶着腰，苦着脸道，“主儿，您稍安勿躁，奴才这些日子来哪有心思替您留意这些，师父每日都要让奴才去干活，这一整日下来，腰都快断了。”

魏嬿婉恨恨道，“那日是你说要帮我的，怎么如今又改口了？”进忠可不愿放弃她这个指望，一脸谄媚的笑道，“主儿消消气，现下最得宠的不过皇贵妃，舒嫔这二位了，皇贵妃倒也罢，若舒嫔下来了，您不自然就在皇上面前得脸了吗？”

魏嬿婉扫了下琴弦，阴恻恻地笑道，“是啊，只要挡在我前面的人都没了，我就能得宠了。”

乾隆十四年的新年因着有皇嗣降生，过得热闹无比。

这年春天，魏嬿婉终于被进了常在，可她又觉得前路漫漫，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她有时又想凌云彻已是二等侍卫，若自己嫁给他，是不是倒能过得美满许多，自然这念头只是在她脑中晃了一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自是不愿舍去这荣华富贵不要的。

三月初五，良辰吉日，惢心和江与彬便在这日成亲了，因着皇帝赐婚，自然阖宫惊动，上至绿筠，下至宫人，一一都来相送，那一日的热闹，直如格格出阁一般。

吉时一到，如懿便送着新婚夫妇出了翊坤宫，快到宫门边时，李玉小跑着赶了过来，他自然送上了五十亩良田，作为他们的新婚贺礼。江与彬与惢心，再三谢过，携了手出去。

李玉目送良久，直到黄昏尘烟四起，才垂着脊背，缓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