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荒川遗孤

就这样过了几天，我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期间晴明先生也曾派遣小纸人前来探视我的情况，我将鬼童丸一事告知了他。他很惊讶，表示会立刻着手处理。

“之前跟你说过的请宫里面的人帮忙，不过今年实是多事之秋，那人一时半会脱不开身，还要劳烦你多加等待了。”晴明先生委婉地在信中写道。

我表示非常理解，当即修书一封感谢他的好意。本应如此，晴明先生以及那位不知名的人士愿意伸出援手帮助我，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不敢再奢求更多。

先养好身子，再做其他打算。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我就被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吵醒。

“早上好，姐姐！”

我坐起身，意识还朦朦胧胧地不大清晰，只感觉一个暖融融的物体贴了上来，脸颊上湿乎乎的触感稍纵即逝。

脑内警铃声霎时大作：“般若！你又搞偷袭！不是告诉过你不可以这样做了吗？”然而回答我的是一声软糯糯的“喵呜～”

“你就算装猫卖萌也没用，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蒙混过去了！……咦？”

好像有哪里不对。我愣愣地低下头，与一只通体乌亮、只在尾巴上用红丝带绑着个蝴蝶结的小黑猫大眼瞪小眼。见我呆呆地望着它，枣核般大小的瞳仁眨了眨，又发出一声撒娇似的喵叫。

“不是我装猫，是真正的猫啦！姐姐你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哈哈哈！”

般若在一旁弯腰做出捧腹状。

小黑猫迈着优雅的步伐主动走近，圆圆的小脑袋在我掌心里蹭蹭，随即自来熟地窝到我的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蜷成一团。

我有些惊喜又有些惶恐，试探着摸摸它的毛。它没有什么抗拒的反应，懒洋洋地舔舔我的手指，尾巴慢悠悠地摇啊摇。

我的心都快要被这样的萌之攻击融化掉了。

没有女孩子可以拒绝送上门的毛茸茸，没有！

我一边上手大撸特撸，一边不忘询问它的来历。

“般若，哪来的猫？”

原来是般若天天生火做饭，灶下累积了大量烹饪失败的厨余，全都简单粗暴地堆在一起。久而久之，手艺没见提高，倒是招来了不少寻找食物的流浪狗流浪猫。

不过一般的流浪猫狗只是吃完就走，从来不敢靠近般若。这样大胆到登堂入室不把自己当外猫的动物还是头一只。

般若也是觉得新奇，因而把它抱来给我瞧。

“看它全身上下没有一根白毛，就叫它小黑吧。这么油光水滑的毛皮，看上去也不像是流浪猫啊。”我任由小黑猫趴在腿上打盹，已经自动带入主人的心理设身处地为它的命运感到担忧了，“它的主人如果知道自己弄丢了这么可爱的小猫，一定也觉得很着急。般若，我们要不要弄个寻人启示贴一贴？”

原以为这个提议肯定会得到般若的双手赞同，谁知道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回音。我疑惑地转过头，却发现他正在直勾勾地盯着我腿上的猫，表情复杂难辨。

“……我把你带给姐姐看是为了哄姐姐开心，才不是让你抢走本应属于我的位置呢。”

“般若，你说什么？”他嘟嘟囔囔的，即使靠这么近我都没听清。

“啊啊啊烦死了，姐姐的大腿只有我能睡，区区一只臭猫快点走开啦！＞皿＜”

说完他猛地伸手去抓，本来在悠闲小憩的猫咪吃了一吓，嗷地跳起来给了他一爪子。趁着他缩回手飞快地蹦下我的腿，窜过回廊一溜烟往院门外冲去。

“哎呀，你这是干嘛。”我急忙扯过般若的手，看到上面只有浅浅的白印并没有出血，谅是普通的动物也不能伤到他，这才放下心来。想到他刚刚竟然对一只猫耍起了孩子脾气，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一只猫而已，你对它说，它又听不懂。”

“我才不管。”他撅起的嘴巴简直可以挂个油瓶。

“好了般若，你是个成熟的妖怪了，要学会大度。”我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它那么小，也跑不了多远。我找找看，马上就回来。”

走出院门，我举目四望，果然看到小黑猫正在不远处的墙根底下舔毛。我蹲下向它招招手，示意它赶紧到这边来：“小黑？快点回到姐姐这儿来，姐姐带你去找主人，也让那个哥哥给你道歉。”

小黑扬起头看了我一眼，犹犹豫豫地朝我的方向抬起了脚。却又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住了，蓦地转过身往相反的道路上跑去。

我一时情急拔足便追，一人一猫在清晨几乎没有人烟的小巷里狂奔。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这样剧烈的运动坚持不了多久。然而直到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前方的小黑才堪堪放慢了速度。

“小黑，呼……等等我，呼……”眼见着二者的距离逐渐缩短，吸入肺部的空气隐隐带着潮湿的咸味，我这才惊觉竟然已经跑出了很远，来到了靠近海岸线的地方。

小黑恢复了悠然自得的模样散着步，在松软的海滩上印下一串梅花，而我则被海上日出霞光万丈的瑰丽景象摄住了心神。水天一色，海波涌动着雪白的泡沫，一浪又一浪地扑在岸边。

失去记忆的日子一向深居简出，居然不知身边的大自然也可以美丽得如此惊心动魄。

脚下传来奇怪的触感，我低下头，发现自己踩到了一块看起来像是珊瑚又像是骨头的乳白色物体。本来不想理会，可又觉得形状挺奇妙的，摆在家里做个装饰品也算不错。

向前走了两步，又发现一块类似的东西。我推测它们原本应该是一个整体，不晓得遭遇了什么状况，分裂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沿着轨迹一路走一路捡，直到面前出现了一个躺着的……妖。

那是位身形窈窕的少女，浅蓝的长发仿佛与浪花融为一体，宽大的外袍上垂下红色的丝绦。她双眸紧闭，上半身倒在海滩上，下半身沉浸在海水里，周围还漂浮着不少宛若船橹的木头残片。

小黑好奇地跳到她身上四处闻，甚至还想去啃她帽子上的鱼鳍。

猫爱鱼是天性，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哎呀呀，这可不是你能吃的东西。”听到我叫它，小黑歪头望望我，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透着迷惑，似乎在问为什么。我连忙把它扯下来，不顾它的张牙舞爪，强行撸了一把下巴上的毛。

小猫咪乖乖地在我手上软成一滩烂泥，不知今夕是何夕。

我抱着猫，端详着面前的少女，有些发愁。

救是一定要救的，关键在于怎么救。我一个人可完全搬不动她啊！

不过我这个人感觉还是有点幸运值的，念叨什么就来什么。身后远远地传来了般若的呼唤：“姐姐——”

原来是般若挂念我的行踪，便跟在后面追了过来。

“姐姐，你可真能跑。”他看见我和我怀里的猫，忍不住走近抱怨道，然后视线就被倒在岸边的少女吸引了，“这是……”

我歉疚地对他笑了笑：“如你所见，还需要你的帮助。”

“事先说好，我可不是什么人都会捡回家的哦。”般若眉头一蹙，似乎是觉得这桩事有些麻烦，“而且她身上一丝怨气都没有，救她有什么好处吗？我可不愿意自己给自己惹上烂摊子。”

“般若！”他冷血的态度令我情不自禁地抬高了声调，随即又想到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去指责他，语气不由得软化了下来，“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能救人时且救人嘛。就当我恳求你一次，看在我的面子上，好吗？”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我心里也没有几分把握。

般若凝视我半晌，见我跟他对峙着迟迟不肯放弃，终于磨磨唧唧的答应了：“好、好吧。这次就听姐姐的，不过姐姐之后要陪我把那些玩具全都玩一遍！”

即使没有这件事，我照旧是要陪他玩的，所以并不算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我激动地冲上去拥抱了他一下：“谢谢你，般若！”

“哦……哦，举手之劳。”他似乎有些害羞地别过了头，叫出振袖之灵帮忙，和我一同把昏迷的少女抬回了院子。

少女并无大碍，只是脱水症状比较严重。她看起来也应是海洋系的妖怪，因此我就天天给她喂水，甚至把她放到盛满水的浴桶里泡着。经过两天的精心照料，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恢复意识的那一刻她就对般若表现出了十足的警惕。与之相反，她对我的印象还算良好，愿意跟我分享她之前的经历。

“——我来自荒川，名字是聆海金鱼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