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病中情生

“——砰！”

“——咚！”

“——咣啷！”

“呜哇，振袖、振袖你快来帮帮忙！”

听着厨房那边传来的金属交响乐以及般若的惨叫，我不由得一脸沉痛地扶额。

自从般若不顾我的阻拦，打着看护病人（也就是我）的旗号开始挑战各式家务劳动，已经是数不清第几次遇到类似这样的状况了。

妖怪增长妖力的途径有很多，其中最温和无害的方式是通过人类的食物摄取。虽然能起到的帮助最最最少，但起码聊胜于无，对我这种层级比较低的妖怪来说是再合适不过。

——前提是在不是般若主厨的情况下。

简单的草莓大福他都能给捏成四不像，还能指望他做出靠谱的饭菜来吗？假若不是有振袖之灵在旁边打下手，顺便制止般若时不时冒出的危险举动，我丝毫不怀疑他能将整个厨房给炸平。

“般若，还是我来……”

“不要！姐姐你好好躺着吧！”墙边探出般若灰扑扑的小脸，只有一口牙齿还保持着洁白的颜色，“我说过要照顾姐姐的嘛！”

这家伙，比起照顾我本身，更像是把这件事当做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在享受着其中的乐趣吧！

我情不自禁地为自己的胃捏了一把汗。

各路神仙保佑，希望今天可以平安撑过去。

“铛铛铛！完成！”厨房那边的动静终于消停了，般若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料理献宝似的兴冲冲地奔到我跟前，“姐姐，今天做的是鱼片粥哦，振袖说这个对生病的人很有好处。快来尝尝般若的手艺吧！”

“是的，这是我还在神社的时候听来朝拜的人们说的，应该没有问题。”振袖之灵在一旁补充道，仿佛觉得这样还不够增添般若的可信度，她还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不不不，问题不在于那里啊。

我提心吊胆地望着碗里可疑的白色糊状物。般若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一边用汤匙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轻轻吹凉再伸到我面前：“来，姐姐，张嘴，啊——”

“欸？这个就不用了吧，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我没料到般若会如此……亲力亲为，脸颊忍不住有些发烧，试探着企图拿过般若手里的汤匙。

被外表看上去比自己小的孩子喂食，说实话真的感觉有些羞耻啊。

“不，姐姐现在是病人，病人就要乖乖地接受照顾。好了姐姐，不要乱动了，如果不小心洒到被子上可就糟了。”般若避开了我的手，依然执拗地维持着喂饭的姿势，表情兴致勃勃的，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味。

他在某些方面的固执我也曾经领教。假若我此刻不按照他的想法来，可能一天都要卡在这个环节上了。

热意渐渐蔓延上耳根，我在脑中与自己的伦理道德观天人交战，最终把心一横，闭上眼睛啊呜一口，连勺带粥都含进了嘴里。

……咦，意外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下咽。

除了或许是因为熬了太久而粘锅染上的淡淡焦糊，还有点……咸，一尝就知道是放多了盐。谈不上味同嚼蜡，也谈不上鲜美可口，仅仅是——饥饿的人勉强可以用其饱腹的程度。

“怎么样啊，姐姐？”

然而对上般若那双满含期待的眸子，我还算中肯的评价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哎，他第一次下厨，做不出那么好吃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嗯，还可以，挺好吃的。”

我咽下嘴里的食物，终究选择了吐露违心话。

他的脸上猛然绽放出光彩，溢出的喜悦仿佛在周身具现出飞舞的小花花：“真的吗？太棒啦！”

看他那么高兴的样子，我瞬间觉得善意的谎言也可以被原谅了，不由得受他感染，同样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但是下一秒我的笑就僵在了嘴边。

“既然姐姐觉得好吃的话，那就把这些全部吃掉吧！”

“呃，般若，那个，其实我现在不是很饿……”

“不行啊，姐姐应当多补充点营养才对。我们继续吧，啊——”般若继续他的投喂大业，一勺一勺地戳到我嘴边，“嘻嘻，姐姐这个样子好像嗷嗷待哺的雏鸟一样呢，真可爱。”

我认命地张开嘴，眼神放空，心里的悔恨如同滔滔江水。

自食恶果，自食恶果啊！

粥碗见底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体内某种名为廉耻的东西也随着它渐渐消失。而始作俑者却一脸餍足的模样，好似刚才被喂饱的人是他。

“咦，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又发热了吗？”一只手贴上我的额头，把正在心里默默哀悼逝去节操的我吓了一跳，牙齿磕在汤匙边缘，里面的粥自然倾洒了出来，滴到我胸前的衣服上。

“哎呀呀，都快要喝完了，还是洒了。”这样说着的般若却没有要责备我的意思，只是拿起一旁的毛巾把痕迹擦掉，目光在我的脸上转了转，隐约透出几分狡黠的神色，“姐姐真是个令人操心的坏孩子呢。瞧，这里，全都沾上了。”

随即他十分自然地凑过来，伸舌舔走了我唇边的米粒。

这还没完，之后他得意洋洋地抿抿嘴，自以为做到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似的炫耀给我看：“唔，多谢款待。说起来我还没尝过是什么味道呢……呜！呸呸呸，好咸！怎么这么咸啊！”

自得秒变嫌弃，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这么咸你是怎么吃下去的啊，姐姐！”吐掉了嘴里的东西之后他还两眼泪汪汪地充满了委屈，扑到我的腿上跟我诉苦。而我还在被他突如其来的操作惊到回不过神，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尊雕塑，从脚底到头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甚至有种滋滋冒出水蒸气的错觉。

虽说我习惯了他对我的打滚卖萌和肢体接触，但是脖子以上的……再怎么说也太突然了吧！况且这种情况下一般人会这样做吗！

“喂……喂，姐姐，你怎么啦？”他伸手在我眼前晃晃，蓦地福至心灵般地坏笑了起来，“哎呀，难道是……害羞了？哈哈哈，姐姐好单纯。”

“——让我越来越想欺负你了，怎么办？”

他的音调忽然变得沙哑，少年花朵般艳丽的面容在我瞳孔里放大，嘴唇被软软的东西覆上，灵巧的舌尖撬开齿缝钻了进来，带着暧昧而缱绻的色香。火苗自皮肤相触之处燃起，愈烧愈旺，直至燎原。我被这热度熏得昏昏然，连意识都飘忽起来，被他牵引着逐渐往更高的地方升去了。

“唔唔——”

他仿佛察觉了我的挣扎，喉咙里响起低低的轻笑，稍稍用力加深了这个染上些微湿意的吻。

——不、不行！

我猛地一个激灵推开了他。口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咸味，我抓住被角平复着略显急促的喘息，下意识地为自己方才短暂的沉沦而感到羞愤和惭愧：“别再戏弄我了，般若！”

“什么啊，我很认真的哟。”他毫不在意被我推开，坐在地板上一脸迷醉，似乎还在回味着刚刚的余韵。我根本无法将他这个模样与“认真”二字画上等号，但这种状况着急也是无用，倒不如平静下来好好将事态捋个清楚。我尽量心平气和地道：“我们这样是不对的。接吻，是互相喜欢的人之间才能做的事。”

他抬起头，视线迎上我，眼角还余有媚人的绯色，眸底却是令人意外的一片风平浪静：“我知道，我很喜欢姐姐啊。”

我愣住。

我一直觉得，他对我的喜欢并不是我认为的那种含义；而我对他的……也不是那么纯粹。我们表面上看起来非常亲密，实际上却并没有那么知根知底，走到一起只因利益相通，彼此小心翼翼地不曾越过底线。然而他现在的神情却令我的信仰产生了动摇，产生了一种“即使当真了也无所谓”的错觉。

我低下了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到此为止吧，我会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般若也是，以后不可以这么做了。”

“诶～为什么，明明姐姐也很舒服不是吗？”

“不、可、以。”我一字一顿。

“……哦。”他应当是察觉了我真的有些生气，没有再做反驳。

室内一时安静得出奇。般若背对着我走到回廊的通风处坐下，遥望着远方逐渐黯淡的天色。

微风捎来傍晚的凉意。我有些局促地张了张嘴又闭上，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种过于诡异的气氛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般若先出了声。

“呐，姐姐，刚才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什么？”

“我做的粥，明明很难吃，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

“害怕我，不敢拒绝我？还是觉得我看上去像小孩子，比较好骗？”

——不、不是那样的！

他为何会一连说出两种错误的答案？我急忙想要为自己辩解，却意外发现般若放在身侧的手指似乎在微微颤抖。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赶紧揉了揉眼睛，然而这次的结果仍旧相同。即使颤抖的幅度很小，却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我的面前。

心下忽然有些悲凉。连脆弱的一面都不肯直观展示给我，这样的般若，我又有什么把握去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呢？

“你很在意欺骗吗，般若？”

“……嗯。可以的话，我不想听到姐姐对我撒谎。”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因为姐姐是我的伙伴。”

“对不起，但是我没有恶意。看到你那么开心，我想让你更开心一点。”思来想去，我还是把我第一时间的想法告诉了他。

“真的？”

“真的。”

他猛地转过身，被水汽浸润过的眼睛亮晶晶的一闪一闪，像是雨后的青山绿水，拂去了空蒙重新焕发生机：“那我可以亲亲姐姐吗？”

我瞬间怀疑自己刚才的心理活动全部都是杞人忧天。这孩子，分明时时刻刻只在惦记着他感兴趣的东西。

什么脆弱，什么忧伤，统统靠边站！爽啦！

“……不可以。”

“亲嘴不行，脸总可以吧！”说着他不顾我的拒绝，迅雷不及掩耳地扑过来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唇瓣与皮肤接触，发出小小的一声“啵”。

他弯起唇角笑得开怀，还带着些沾沾自喜的得意之情。我捂着被他亲过的地方，气羞得说不出话，脸颊又一点一点地变红了。

“哎呀，姐姐你真是越来越合我心意了。”

我又败给了自己的心软和少年的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