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梦山有狐

“什么人？”

振袖之灵的大手一抬，将这一波冲击截住。面具下的唇角紧紧抿着，看不出什么端倪。

“你就是那个「和服神」化成的怨灵？果然落在了般若手里。”

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头来，颈间纹着赤色印记的巨型狐狸渐渐显了身形，两条庞大的尾巴在空中甩动，卷起一阵狂风。它口吐人言，整个庭院的花草树木都似乎随着声音在嗡嗡震颤。

“能不能不要这么说我的伙伴，听起来感觉很不舒服。”

般若慢慢地从振袖之灵遮挡的阴影处走了出来，他依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仿佛这不过是夜里偶尔来了兴致的闲庭信步。

“「伙伴」……吗？看来，你已经不是「般若」了。”

从墙根处蓦地传来了另一个清朗的男声。我循声望去，不知何时那里又出现了四个陌生的身影。为首的男子一身明晃晃的白色狩衣，在夜色中显得尤为耀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阴阳师似的，刚才的声音貌似也是出自于他。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位拿着油纸伞、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的少女，一位身材高大背着弓箭的武士，以及一位手执法杖的神秘巫女。

“嘻嘻，真遗憾呢。阴阳师大人你们来晚啦。我给自己取了个新的名字，就叫御怨般若。如何？”般若似乎认识这几个人，语调中透着几分熟稔，不过这影响不了他态度里隐隐露出的敌意，“想要得到我的伙伴吗？不可能哟。原来大名鼎鼎的梦山之主，终究也成了阴阳师的走狗呀。”

最后一句明显是对着大狐狸的挑衅，对方也丝毫没让般若失望地中了圈套，前爪猛地一拍地面，冲着般若大声咆哮：“你说什么？！小白才不是狗！”

你搞错了重点吧……

然而此刻的我没有心思去吐槽例如“这么大一只狐狸居然叫小白这种萌萌哒的名字”之类的问题，妖兽的怒吼里夹杂着精纯的妖力突如其来，我被这凶猛的力量震得喉咙一甜，哇地一声吐了口血。

欸……？

虽说般若这种大妖在我身边，但他从来都是笑眯眯地不显山不露水。这还是我头一次、真真切切地亲身体验到自己与大妖实力的云泥之别。

我吓呆了，愣愣地盯着地上那摊殷红回不过神，脑子里只剩下“我是不是要死了”这个念头在疯狂打转。对面的阴阳师似乎这时才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我，他视线扫来，看清了我的面容，随即身体一僵，手里本来预备好的符纸掉在了地上。

“藤、藤子夫人？”

喂喂喂，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我还是正值花季的未婚少女呢！你这小伙子长得不错，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啊。

然而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令人不敢细想的可能性，一口气没上来又噎住了，弯下腰开始大咳特咳。

阴阳师看起来更慌张了，他急匆匆地把式神召了回去：“小白，回来！说过了不要滥伤无辜。”

大狐狸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化作八九岁孩童模样落在阴阳师身旁，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委屈：“晴明，这不关小白的事。我只看到了振袖之灵，谁知道般若还偷偷藏了一个这么弱的小妖啊。况且、况且我也没用多大力嘛，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弱，连这点力气都受不住。”

……我这么弱还真是抱歉了。

般若回头望了我一眼，突然弯腰伸手抹去了我唇边遗留的血迹，脸上第一次没有了笑容，妖艳的蛇眼竟还带了几分慑人。他转过头，拉长的影子落在我的身上，我才猛然惊觉原来那个总是蜷在我身边的男孩，站起来的时候身量似乎比我还要高上些许。

“虽然我不是什么好心眼的妖怪，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欺负我的伙伴啊。你说对不对，阴阳师大人？”他特意拖长了语调，周身隐约可见具现化的怨力冒出，一个个紫色的骷髅头做出尖啸状的表情，看起来尤为狰狞可怖。

“般若……”

对面的阴阳师看起来很强，而且四个人再加上一只式神的话……我有些担心地唤他，他却衣袖一摆，示意我稍安勿躁。

不过现下，就算安倍晴明一开始真的是冲着解开「和服神」的真相而来，在他看清般若身边那个神秘女子的相貌后，却陷入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焦躁状态：“藤子夫人，您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晴明……不对，藤子夫人应该已经……可是倒底为什么会存在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他转向身边一派坦然自若的神社巫女，试图寻求一些启迪：“八百，你知道些什么吗？”

“抱歉，晴明先生。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巫女微笑着回答了他，撑伞的女孩抬起头，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冷静，晴明，冷静。”

“呼——谢谢你，神乐，是我有些着急了。”晴明揉了揉眉头，又恢复了以往沉稳的容姿，“要不是这次小白搜索到了般、御怨般若的踪迹，还真不知道他的身边又多了新的谜团。”

“博雅，你也看到了吧，那个女人。”

高马尾的武者微微颔首：“可是藤子夫人应当早已去世，你我都参加了她的葬仪。”

“这就可能与她成妖的原因有关。”晴明低语，眼前浮现身披华服笑意温和的倩影。他恍了恍神，视线聚焦到不远处的女人，见她只是瞪大双眼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般若，并没有分出多余的心思来关注这边，“振袖之灵一事已成定局，但既然出现了新的谜题，还是和那位有关，我就一定要搞清楚才行。”

细细地观察一番，倒也发现了二者的不同：那就是对面的她看上去要比以前那位更为年轻。

“可她一点也不像记得我们的样子。”更像是般若的同伴，当然后面这句博雅忍住没说。

涉及秘辛，你要怎么办，晴明？

晴明没有再说话，而是用行动彰明了自己的决心。他默默地向前走了几步，在剑拔弩张之前的诡异平静气氛里显得格外突兀。白藏主一跳一跳地跟在他的身后，般若自然也察觉了他的动作，表情一肃，摆出了应战的姿态。

“等一下，御怨般若。我并不想与你产生争斗。”为表诚意，晴明收起了所有的符咒，将空空如也的掌心展示给他看，随之抬手一指，“我只想和你的伙伴——也就是她，说两句话。”

在那只修长的手指指向我的时候我其实有点懵。

看起来是敌人的阴阳师不想打架而是抛来了橄榄枝，并指名道姓地要与我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讲真，我不是很理解这番操作。

难道聊天是假，趁着般若不注意将我收走才是真？可是我这样一个弱到极点的小妖，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吗？

许是注意到了我脸上的警惕，阴阳师嘴角抽了抽，表情显得有些无奈：“藤、不是，这位姑娘，你不要害怕。在下只是觉得你和一个故人长得很像，因此想来询问你一些事情。”

说着他还驱动小纸人，将几颗黑黑的圆形物体搬至我的面前：“这是止血化瘀的药丸，替在下的式神向你道歉。他并不是有意而为，还请原谅。”

咦，这小纸人倒挺可爱的。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戳了戳它胖嘟嘟的脸颊，它一屁股向后坐倒，随后像没事人似的爬起来，一溜烟地跑回阴阳师那边去了。

呵呵，真有意思。不对，什么时候我也被般若传染了？现在可不是玩的时候。我赶紧收敛神情，正襟危坐，手里捧着那些丸药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你一身白衣风光霁月，但是在没搞清是敌是友的状况下，不管你送我什么我也不敢动啊。

不过，故人？难道与我失却的记忆有关么？

“没关系的，吃吧姐姐。”思绪还未来得及转动，肩上一沉，原是般若收起了青面獠牙，又变回那个乖巧的男孩依偎在我身边了，“这位闻名遐迩的阴阳师大人倒不会在那些下三滥的阴险手段上费功夫。”

听般若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把药丸放进了嘴里。不得不说药效真不是盖的，一颗入肚，效果迅速显现，压在胸腔上那股腻呼呼的难受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我这么信任般若，阴阳师脸上的微笑转成了苦笑：“那么这次姑娘可以相信在下的话了吗？”

“嗯。既然般若都没有战意了，想必你在妖怪中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不过那些谦称就不要用了吧？”空气清新的感觉可真好。我将般若状若无骨的身体扳正，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对着他行了个道谢的礼节，“谢谢你的药。看得出你是位挺有名的阴阳师，你这样和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妖怪说话，着实让我觉得有点惶恐啊。”

“怎么会，该是在下觉得惶恐……咳咳。”他注视着我的面庞，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在下、我是安倍晴明，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安倍晴明……好像从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有道疾驰的白光在脑中一闪而过，我试着伸手去抓，却连尾巴都没有摸到。不过从他的反应来看，貌似“长相相似的故人”所言非虚。

“我叫阿文。”

“阿文姑娘，”他顿了一下，开门见山地说，“请问你认识藤子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