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踏乡河(一)

宋亚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分裂的山城和沪都，明明散散。

宋亚轩想起阿姐曾唱过的歌，他也跟着唱罢，阿姐唱的吴音细软，藏有深情，宋亚轩唱的是三毛，藏着撒哈拉……

97年的重庆，落了灰一般，不论冬夏。

江风夹杂着叠印的灯火气息，风呼呼的吹走解不开的忧伤。

宋雅柠对于沪都的思念是夏天青色藤蔓上开出的淡雅花朵，虽然模糊单薄，但却像雨夜窗里点亮的一盏烛火，忧伤而动人。

十八岁的宋雅柠，身着白裙，紧紧拉着十七岁的宋亚轩，拖着零零散散的行李，走出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口。

火车站人来人往，有人奔赴故乡，有人背踏乡河。

火车呜呜的向前开，没有丝毫眷恋，宋雅柠不敢回头看，她觉着，背后是富人拍向世界的丝丝蚊子血，被抛弃的理直气壮。

宋雅柠阿轩，火车只往一个方向开……

宋亚轩嗯，只开向好的归宿。

流动的火车窗口印着宋亚轩白净的脸，他从窗口看不出一丝悲伤。

他们从衣食优景的沪都而来……

宋雅柠背踏乡河，她妈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严浩翔的自行车骑得不错了，艾瑞克又添了新书桌，柜子里的毛绒玩具还刚刚整理过，宋雅柠唯独忘了给心爱的白色钢琴加一层防灰垫，而宋亚轩，他的世界只有宋雅柠，他的阿姐。

宋雅柠阿轩，拿好行李。

火车站口昏暗的灯光照在宋雅柠脸上，她生的白净，像是百合花中的蓓蕾。

他们的行李不多，一把吉他，一件白色羊羔毛大衣，和几瓶印着英文的瓶瓶罐罐。

宋雅柠阿轩，拉好我的手，别走丢了。

微微启齿，朱唇皓齿，像是误入山丘的百灵鸟，也像落进尘土的栀子花。

宋亚轩知道了，阿姐。

宋亚轩在彻底离开火车站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好归宿是刻在心底的东西，不似墨色的上海，该与分离，他微微皱眉，却又深情坚定。

他想，他的浩翔哥一定会找到他们的。

宋雅柠和宋亚轩是夜里逃走的，宋亚轩睡不安分，他闭着眼，感觉翻身时床垫吱吱呀呀的声音像极了打包行李的声音，刺耳的难受。

宋亚轩他们喜欢阿姐

宋亚轩喃喃低语，说服着自己。

宋雅柠阿轩

甜美的声音传入失眠人的耳中，宋亚轩一个激灵起身。

宋雅柠穿着平日最爱的白裙，乌发像白日里一样，没有睡过榻扁的痕迹。

很明显，她也整晚没睡

宋雅柠阿轩，我们走吧。

宋亚轩心里一震，随即烦恼被关不上的窗子吹散。

他们会好好对阿姐，他想。

他也会好好对阿姐。

最后，他们悄悄收拾了行李，行李极其简单，他拿上了他最爱的吉他。

阁楼的大门紧闭，宋亚轩住在二楼的储物室，储物室那扇关不上的窗户外就是阁楼外的栅栏，是与上海的分离线，他们得从二楼翻出去。

好在栅栏外有垃圾桶和一些白日不用了的家具。

阁楼里的人把不用了的家具放在栅栏外，放在垃圾桶旁边，到了夜里，流流断断，会有流浪汉搬走。

不是因为好心，只是阁楼里的人嫌麻烦而已。

而今日，流浪汉并没有搬走真皮沙发。

宋亚轩身手矫健，顺着直立的真皮沙发落到了栅栏外的地上。

宋亚轩阿姐，你别怕，你先把行李给我。

宋雅柠半个身体伸出窗外，尽力将行李递给宋亚轩，将声响降到最低。

宋亚轩竭力伸手够住碰得到的愿望，吉他撞到了栅栏，弦发出了声响。

宋雅柠慌乱的起身，栅栏的尖头划过她白皙的手臂，她不觉得痛，惊恐的看了一眼阁楼里的人。

好在，阁楼里的灯没亮，阁楼里的人没醒。

宋雅柠缓缓舒出一口气，然后屏气凝神，繁华是墨色上海的执念，暮色才是宋亚轩归往的田园，他们要离开这儿。

宋雅柠翻下来的时候，月色的双手接住了她，左手有蚊子血般的痣，严浩翔说过，那是栀子花流血落下的雨。

宋亚轩浩翔哥

宋雅柠浩翔哥

严浩翔我带你们去火车站

墨色的夜里，三个人走在路灯下，没有目的地，只知道要去往好去处。

路过一个垃圾桶，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将半截身子埋了进去，出来的时候拿着半个被咬了只剩些许皮肉的苹果。

富人区里也有穷人。

宋亚轩阿姐，我们也会这样吗？

流浪汉抬头看见严浩翔，眼睛一亮。

严浩翔点了点头，流浪汉咬着苹果核跑向阁楼外的真皮沙发。

严浩翔这一带流浪汉很多，晚了就抢不到了。

欧式大双的少年笑着说，试图用话语混过去。

流浪汉的脸面宋雅柠最是清楚，特别是长在富人区的流浪汉，比旧报纸后的饭粒还粘人，严浩翔许是花了不少钱。

宋亚轩阿姐，你的手……

昏暗的路灯下，隐隐照出宋雅柠白皙的手臂，臂上有一个不深不浅的口子，在一个劲往外冒血。

严浩翔低头皱眉，随即撕下自己的衣角为宋雅柠包扎。

宋亚轩浩翔哥，这衣服可名贵了

严浩翔不妨事

严浩翔你们走的急，去医院，阁楼里的人会知道，还好伤口不深。

包扎好之后，严浩翔转身对着宋亚轩说。

严浩翔阿轩，照顾好你姐。

宋亚轩郑重的点了点头。

很快他们走到了火车站口，临走时，严浩翔胡乱往宋雅柠行李里塞了一些咯人的玩意，他不说，她不问，许是当做沉塘夜色，不愿错舍。

严浩翔这钱你拿着用。

宋雅柠不用了，我和阿轩会养活自己。

严浩翔扯过和他一般高的宋亚轩，宋亚轩楞楞的，不予宋雅柠般通透。

严浩翔你阿姐倔得很，这钱你拿着，到了给我写信，知道吗？

宋亚轩嗯，知道了，浩翔哥。

宋亚轩将钱揣进裤兜里，他将严浩翔和宋雅柠视为墨色的一半，不知理会，不知忌会，但是分裂的缝隙终将融合，他拿着严浩翔的钱，要对阿姐好。

他觉得，钱硌着生疼，就好似要把枝头的栀子花生生摘下，带回家……

严浩翔你们，去浙江吧，那儿风景好。

严浩翔望着浙江的方向说道。

严浩翔等我，我会去找你们。

严浩翔然后……把你娶回家……

后一句话像是从心里流出来的，声音极小，宋雅柠听不清。

严浩翔等我，我带你们回家!

声音铿锵有力，宋雅柠记了一辈子，她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