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缘浅，奈何情深（3）

后来他从宫外回来的时候，就给我说书，夏日夜里他讲的是一只石猴子与佛祖座下一盏灯芯的故事，石猴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但他却有一颗温热的心，点燃了落下凡间的灯芯。

我与他坐在后殿的石阶上，吃完最后一个糖葫芦，咂咂嘴问他：

“那至尊宝与紫霞在一起了吗？”

他转过头来：

“后来他成了孙悟空。”

随风拂来的笑意镶嵌在明朗的夜空星辰，恰合一切时宜的好看，我也没有瞧出他话中隐秘的悲伤。

直到我出了这孤城才知晓，原来孙悟空身边是没有紫霞的，那只灵猴最终还是失去了他的姑娘。

“不易哥哥今后想做什么呢？”

我忽然想到这样一个问题。

他抬首望夜空像在叹息：

“微臣……”

想了许久才坚定道：

“报效国家，为我朝守卫疆土。”

我侧头看见他说这话时眼睛特别好看，里面的光明亮得让我有些恍惚，我想他就我眼里那般如光风霁月的人。

为我朝守卫疆土，报效国家，我琢磨着这几字，想起梁朝与楚国交战之事他与我提过，更论过不少自己的见解，只是我听不懂。

……

这件事从暮春一直至皇城初雪飘落，天刚刚大亮的时候他神情沉重地来到殿前台阶坐下，一抬首，雪就落在他眼睫上。

“怎么了？”

我过去蹲在他身旁，抬手拂去他眉上的雪白，觉得心疼。

他转过来笑意里难掩悲伤：

“微臣只是想到，有个很重要的人离开了，今后会想他。”

而我真的笑着道了句：

“那不易哥哥不要让他走。”

原来是梁朝败了，毛家挂帅的大公子战死沙场，便是毛不易的兄长死了。

毛不易是毛家众多庶子中出身最不好的一个，自小孑然一身，孤苦无依，避开所有锋芒长大，也就这位兄长给了他在府里的一点庇护。

毛不易对我无奈道：

“微臣……决定不了。”

“很多事都决定不了。”

我笑着握住他的手：

“那就等一等，等一等或许会有转机的。”

就像他等到了兄长，我等到了他。

毛不易注视着我没再言语，只是伸手轻轻挑落我头上的碎雪。

这个转机来得很快，不知是福还是祸。

两国议和，楚国提出联姻，皇后故意言嫡公主还太小，不适合去楚地和亲，以此又商定将婚事推后至嫡公主及笄。

而我恰与嫡公主同岁，送走楚使的第二日，皇后扭头便将我从冷宫里拖了出来。

我抱着双膝蜷缩在冰凉的殿室中，害怕极了。

被皇后派来教我规矩的嬷嬷很凶，甚至对我非打即骂，每每一日下来，我身上都要多上好几道戒尺留下的伤痕，嬷嬷自然是不会畏惧我。

如此几月，我实在承受不住疼痛，抓住逃跑的时机在黑夜中赤着脚便偷回了冷宫。

我只敢缩在破殿的墙角里哭，许是呜咽的声音太大，隐隐引来一道脚步声靠近，害怕得我蜷缩得更紧，恨不得钻进墙中。

透进破窗的微弱月光，照得一个人影慢慢朝我行来，我深低下头埋进双膝。

“公主殿下。”

一双感觉熟悉的手扶在我手臂上，传来耳畔的声音低沉。

我这才试探地抬起头，黑夜里隐现的脸庞让我瞬然解下戒备，觉得无比依赖与安心。

我蓦地紧紧揽住他脖子，哭得撕心裂肺，好久好久，才哽咽地说出话：

“不易哥哥，我不想再做公主了，你带我走好不好？”

如今想来，这个时候可真是天真，他怎么可能带我走呢？

也从不知晓，因为寒夜里我肆意洇湿他肩头的眼泪，他就那样的竭尽所能，用了此生最大的力气想要保护我，尽管最后落得满身伤痕，被所有人唾弃。

待我哭得累了，终于肯放开他，他才安慰我渐渐缓和下来，接着从衣襟里拿出一小方纸，认真地折了一个纸鹤放在我手上，对着我的眼眸道：

“公主不开心的时候，看看手中纸鹤，臣就在公主身边。”

纸鹤躺在我掌心，我瘪嘴满眼水光地看他，看见他坚定的眼神。

毛不易没有骗我，他永远都不会骗我。

大抵过了一月，他就真的想办法，每当我一看见手里的纸鹤，他便会出现在我目之所及的地方，像宫殿飞檐上的暖阳，照在刚走出殿室的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