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像受了惊吓般哑然,目光与我交锋,其实她知道这件事,已经好多年了,我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当年那个夜月下,眼眸明澈的少年。
我虽以嫡公主的身份和亲,却并非皇后亲生。
我不过是被他们从冷宫里拉出来的替代品罢了,只是这个秘密一直被隐藏着。
深宫里的时日多寂寥,应也只有我每日想的是该怎样填饱肚子,真怕一不小心就缩在冷宫饿得没有了意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记得那夜是月色最好的夜晚,我猫着身子避开宫里的侍卫,溜进御膳房去偷吃东西,运气好的在怀里揣了只鸡回冷宫。
我低着头小心谨慎地用宫墙的影子隐藏自己,在回宫道上生怕被人发现要挨一顿骂。
尽管做足准备,可还是被人发现了,就在我抱着藏于衣襟里的鸡偷偷回到宫门口,暗自窃喜明日的两顿也已有着落的时候,偏偏倒霉地闷头撞入了一人怀中。
九岁年幼的我,恰年十五岁的毛不易。
那可真是个这世上最好的人,他一出现,我身处的所有阴暗就好像瞬间都消散了。
清隽少年忙弯下身来扶住我双臂,胆小的我却因被人发现吓得当场就哭出了声,跪在他面前求他不要说出去。
他显然比我更惊慌,急垂头贴了地朝我行礼:
“微臣毛不易,是新调至冷宫的侍卫,不敢受公主如此大礼。”
我傻傻地楞住,微抬首偷偷瞄他的反应,夜风吹动他的衣袖,两个人就这样彼此跪着。
……
“江瑶,哀家老了,你的感受哀家明白……”
太后覆上我的手劝道:
“都这么多年了,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我抬眸对上太后病倦的面容,轻轻笑了一下。
太后之所以能容忍我对毛不易的念念不忘,是因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后其实暗中养着自己的面首,还生下了两个孩儿。
若楚王知晓此事,他是个最在乎皇室颜面的人,定会为皇家清理门户。
如今太后身子已大不如前,她还需靠我替她继续隐瞒此事,护着她的孩儿。
“您怎会懂呢?”
我对她含着殷切的眼眸道。
我对毛不易的感情交织着这世间最复杂的情感,多年来这种折磨,就像束住我存于这世间的最后一根线,慢慢消磨到最后到没有任何奢求,只求再看他一眼。
……
阖宫皆知我是罪妃之女,生母勾结家族谋反,被满门抄斩。
皇帝念及旧情,将生母打入冷宫,母妃就这样在冷宫生下了孤零零的我,听说她身子不好,生下我几日后就病逝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只记得一个嬷嬷照顾到我五岁,在某一天的夜里被一群侍卫拖走,惨叫声直至半夜都挥之不去。
我因此常半夜害怕得睡不着觉,于是每日活得浑浑噩噩,不知所措,活像宫人们眼里有些可怜的小傻子。
其实毛不易也是个傻子,冷宫只有他一个护卫,除了他没有人愿来这种地方。
……
他这个人啊,常常在冷宫周围夜巡,很自然的就知道了我偷溜出宫寻吃食的秘密,他的耳力还极好,巡到冷宫外时听到我半夜伤心难过地偷偷哭泣。
他持剑踱到我面前,竟是忍不住伸手摩挲我的发:
“公主不要难过,只有开心,公主的家人才会高兴。”
我双眼含泪,委屈地抬头看他,只见他拿出一个雪白的馒头给我,我接过之后才感觉到这个馒头已凉透。
我很不明白……
【家人,什么是家人?我为什么要让他们开心?】
倒是对于手里这东西视若珍宝,只有看见他我才毫无顾虑地笑了笑。
毛不易每次来时都会为我带上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或是温热的包子,或是糕点,有时候还会给我带宫外我从未见过的糖葫芦。
“不易哥哥。”
每日我怀着希望推开宫门,就能看见他持剑坐在外面,笑得比世间所有事物加起来都要暖。
他依然守着礼数朝我行礼道:
“见过公主殿下。”
然后我又回礼地再喊他一声:
“不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