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的日子变得稀松闲适，她时常带着我外出游历，把我介绍给她的魔女朋友们认识。
换现在来看，伊莎大概早已发现了我从人类变为魔女，提前在暗中为我铺路。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27岁，她在我怀里化成星火散去，留下无数意味不明的忏悔和道歉。
我的梦境结束在这里，醒来后有点恍如隔世的意味，仿佛把迟暮的灵魂塞进年轻的玻璃瓶，随着梦醒瓶子被打碎，白白捡了数百个年岁。
我从没听说过，魔女养大的孩子也会变成魔女，伊莎必然在其中做了些什么，才会令18岁的我成为魔女。
她是在向我道歉，请求我的原谅吗？
我找不到答案。
……
毛不易19岁时带了一个女孩来家里吃饭。
我看着两个人肩挨着肩走进门的时候，感觉自己仅剩15年的寿命要在今晚被这小兔崽子晃没了。
女孩看着空无一物的饭桌，表情有些空白，无助地拽了拽毛不易的袖子。
我的法力已经所剩无几，但戏耍一个人类小女孩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用力一拍饭桌，数十道精美的菜肴凭空出现在桌上，我又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纯银的刀叉应声出现在她双手掌心。
女孩愣了几秒，看我的眼神像是看怪物，随即尖叫着往外逃，连门都忘了带上。
“好了，吃饭吧。”我慢条斯理地切了一块牛排送进嘴里，晃了晃杯中的红酒。
毛不易没有生气，也没有追出去安抚女孩，看着我的眼神似笑非笑。
“江瑶瑶，你吃醋了。”
我被一口红酒呛得不断咳嗽：“咳咳……咳，你瞎说什么呢。”
他撑着桌子凑到我面前，鼻尖抵着我的鼻尖，灼热的呼吸撒在我脸上，直直地盯着我说：“你喜欢我，对吧，瑶瑶？”
那片盘旋多时的乌云终于降了下来，我被闷热潮湿的云雾包裹其中，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见，只剩毛不易急促如擂鼓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往我脆弱的神经上砸。
也许不止是他的，还有我自己的。
乖巧的小家伙不知何时长成了这么霸道的性格，连表白都不先说喜欢，非要揣着正确答案装糊涂，捏住我的心口反问，你喜欢我对吧？
我闭上眼点了点头，默许这场注定会毁灭我的暴雨落下来。
毛不易在十岁时给我判的罪终于在19岁尘埃落定，而他带着9年的风雨呼啸而来，我没法抵挡，也不愿反抗。
他就像腕上那块转了68圈的表，长久安静地贴在身边，不吵不闹，只有微弱的嘀嗒声证明存在，但每分每秒都在往前走，把自己一层一层剥开露在我面前，哪怕前路是一片漆黑虚无。
毛不易搂住我的腰，托起身子，把我抵在桌边亲吻，从额头一寸寸向下，最后唇贴着唇，交换一个裹着酒气的吻。 ⁄(⁄⁄•⁄ω⁄•⁄⁄)⁄
《自杀指南》终究是没有用上，它说，请勿坠入爱河，我却纵身一跃没入水中。
我以为当年被审判的只有我，如今溺死在这湍流中的却是两个人。
我舍不得死了，我想给毛不易承诺的永远。
这是个极度贪心的念头。
魔女身处时间洪流之外，只要愿意，就能拥有永远的永远。
领养毛不易打碎了我原本拥有的永远，可我却妄图和他一起逃跑，跑到时间的尽头。
我跪在神殿中央，向神明祈求，想要与毛不易共度余生，我不求永远，我只想陪他走完人生。
神说：“交易需要付出代价。”
我说：“什么都可以，只要您能实现我的愿望。”
神问：“你想要活多久？”
我突然觉得好笑。我是个活够了的魔女，一分一秒都不想再浪费在这个世上，现在却要认真思考还要活多久。
伊莎曾在日记里写，9是最接近完整的未完数。
就像到达朔望之际最圆的明月，抬手就能摸到，摘下就会碎掉。
但我却想要活到99岁，和他。
我不知道神从我身上拿走了什么作为交易代价，但他的效率奇高，我刚走出神殿就感觉到年龄被固定了。
与之相对的，我的法力也有所增长。尽管比不上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但过日子完全够用了。
……
我们时常去人类世界转悠，毛不易尤其钟爱快餐食品，薯条和炸鸡是生活必需品。
一天傍晚，我们兜兜转转来到了华尔街和百老汇的交界处，全纽约最繁忙的街口。
我看着十字路口人来人往，轻轻捏了捏毛不易的手指。
“我上一次来华尔街领了张罚单。”
“罚了多少钱？”
我转过头冲他比个开枪的手势，故作高深：“无、价、之、宝。”
毛不易俯身吻了吻我的头发，直起身后脸上的笑容却倏地消失了，他揽住我用力一甩，掉转我们两人的位置。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长发女人，穿着破旧的连衣裙，手中高举的三棱刺捅进了毛不易的胸口。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失声喊叫：“毛不易！！”
周围的群众哗然失色，尖叫着后退留出一片空地，喷涌的血液很快就把毛不易的衬衫染红，他倒在地上陷入半昏迷，胸廓起伏变得微弱。
我红了眼，根本顾不上四周都是普通百姓，凭空抓出一把猎枪扛在肩上，装弹上膛，准星对着他的眉心。
“为什么来杀我。”
那女人放声大笑，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歪着头眯眼瞧我：“魔女小姐，十年前你一把火烧了我那间价值连城的办公室，您不记得了吗？”
居然是那个摆了我一道的女装癖，斯文特。
我不想听他再翻十年前的旧账，狠狠扣下扳机打碎了他的脑袋，鲜血和脑浆溅了一地，像毫无美感的红白泼墨画。
旁边有好几个人举着手机正在录像，现在如果不处理，明天我的脸就会被印在全球一级红色通缉令上。
但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我跪在地上把毛不易搂进怀里，左手颤抖着在血泊里画阵，右手在空中写“HELP”，传信给魔女界的治疗师。
魔女受再重的伤都能自愈，但毛不易是人类，肺叶被捅穿足以让他窒息而亡。
随着阵法生效，我小心地将毛不易抱到床上，握着他冰凉的手，眼泪混着他的血洇湿了床单。
因为我的寿命被神明固定，剪断了我和毛不易之间无形的纽带，他对我的爱无法再用我的余龄来衡量。
他原本是住在我身体里的灯塔，沉默着放光，像引诱飞蛾去扑火，引导我这艘孤独的夜航船卸下所有筹码，泊进名为毛不易的港湾。
我仿佛能感受到毛不易的生命力在不断流逝，像硬生生从我血肉里剜出一块又一块。
但我无能为力，只能默默祈祷。
祈祷治疗师尽快赶来，祈祷他平安无事，祈祷我们能拥有永远。
……
我撩起他额前的碎发，凑上前吻了吻他，却看到他胸前的伤口泛着微弱的萤绿色光芒。
那是魔女自愈伤口的模样。
我跌坐在地上，感觉全身血液都在这瞬间逆流，横冲直撞，叫嚣着把我拽入深渊。
数百年的因果在这一刻尽数拆解在我面前。
伊莎临终前胡乱的道歉与祈求，不仅是说给我的，也是说给她自己的。
她因为爱我，向神明祈愿多活9年，却发现代价是我的永生。
她本该在死于我18岁的那个夏天。
日升的代价是月落，永远的筹码是永远。
我们都是因为自私而被神明戏耍的人。
……
一天一夜后，毛不易醒了。
我一直守在他的床边，见他转醒，我伸手搓了搓他的后颈，像他小时候那样。
“瑶瑶，你受伤了吗？”
他的声音并不虚弱，只是带着沙哑的倦意。
我摇了摇头。
他支起身子，一天前被刺穿的胸口已经恢复如初，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毛不易感觉不可置信：“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绕开他的疑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牌递给他：“治好你的魔女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那是我18岁时抽到的那张月亮牌，伊莎烧毁整副塔罗时，我把它偷走了。
伊莎视我为明月，试图用一个9年留住我；而我视毛不易为明月，妄图用一个永远留住他。
后来，别的魔女占卜师告诉我，月亮是欲望的可怕面目，玩火者终要被火焚。
毛不易怔愣了几秒，接过塔罗牌捏在手上。
“这是什么？”
“潘多拉的礼物。”
——明智的分割线——
潘多拉的礼物，那是爱的象征罢了，这个故事是个死循环。
（本篇故事完结）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