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 5

蓝玉成每日往返学堂、校场和羽室，三点一线的日常与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一日，他如往常一样从校场练完功回羽室，返回的路上竟遇到了几位意外之客，个个神色紧张，时不时地探头，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蓝玉成在人群中瞧见聂怀桑，心中不免疑惑，动身上前，开口询问：“怀桑，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玉，玉成？”似乎是没想到会在这个点遇到蓝玉成，聂怀桑见到来人，面露惊讶，眼神飘忽不定，神色慌慌张张地，整个人浑身上下无不透露着反常之态，“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什么叫我怎么会在这儿？”蓝玉成不满地反驳，眉头微蹙，狐疑地瞥向一旁与聂怀桑神情如出一辙的几位世家子弟，道：“眼下已是戌时，你们怎么都不回自己的寝室里去，还在这儿聚在一起？”

“呃……我们…”聂怀桑支支吾吾地，不住回头跟旁人使眼色。

许是蓝玉成的出现太过突然，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过来“我”过去，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拼凑不出来。

“你们……”蓝玉成眉头愈蹙愈深，回忆方才他来的时候，这群人遥望的方向，顺着方向看去，郁郁葱葱的树丛后露出藏书阁的一角屋檐。

想到这段时间魏无羡每日晚饭后都要去藏书阁抄书，蓝玉成心下了然，恍然大悟道：“你们是在等魏公子吧？”

闻言，几人皆是神色一僵，尤其是江澄，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从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蓝玉成一眼。

“啊哈哈…是，是呀…”

聂怀桑干笑两声，随即他清了清嗓子，问道：“别说我们了，你今日怎么这么晚？平日里这时候你已经在寝室里了才对啊。”

“练剑忘了时辰，就回来晚了些，不过……”蓝玉成并没有注意到几人紧张的脸色，自顾自说，“若是在等魏公子，怎么不直接去藏书阁门口等？”

“我们……”

“那个……”

“呃……”

蓝玉成才舒展不久地眉头再次向对方靠近，正要开口询问他们是不是在商量什么坏事，就听到藏书阁方向传来了一声几乎冲上云霄的怒斥：“滚！”

“怎么回事？”

那道声音蓝玉成再熟悉不过，云深不知处不可喧哗，自家兄长绝不会无故犯禁，想来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念及此处，蓝玉成来不及与聂怀桑道别，抬脚就要往藏书阁方向赶。然而他刚一转身，路旁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谁！”蓝玉成寻声，警惕地瞪着动静处，不一会儿，树丛中钻出一人。

是魏无羡。

看清来人，蓝玉成暗自松了口气，一旁的几人见到魏无羡，纷纷迎了上去。

“我回来了！”魏无羡道，脸上得意扬扬。

“怎么样怎么样？”聂怀桑率先开口，期待地看着他。

魏无羡摊手，故作不满地说：“拜托，那可是我魏无羡亲自出手，有什么能是我搞不定的？当然——”

在一众世家公子满怀期待的注视下，魏无羡颔首，一字一句道：“大获成功啦！”

“真的吗真的吗？！”

“刚刚那么大的一声‘滚’你没听见啊？”魏无羡反问。

“听到了，听到了！魏兄，你真厉害，”聂怀桑面露崇拜之意，不可思议地说道：“那可是蓝忘机啊，世家公子楷模蓝忘机啊……”

“过奖过奖，”魏无羡谦虚地拱拳，而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肩膀一下子塌陷，面露惋惜：“只是可惜了怀桑兄你借我的那本春宫，我还没看完呢。”

“春…宫……？”蓝玉成面色不虞，毫不客气地插入到几人的交谈之中，只见这位蓝三公子双臂交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聂怀桑，道：“聂怀桑，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闻言，聂怀桑如梦初醒，神色一僵，喃喃道：“完了。”

似是没想到蓝玉成也在，魏无羡瞪大双眼，惊讶地看着他。

“魏公子，晚上好啊？”蓝玉成淡淡道。

那副和煦的笑容该是令人感觉如沐春风，但目光所及之处，人人脸上几乎是如出一辙的惊恐。

“晚，晚上好。”魏无羡愣愣道。

“若我没猜错，魏公子该是刚从藏书阁回来的吧？”蓝玉成望了一眼藏书阁的方向，意有所指地问道。

“是……”

“我兄长应该还没离开，是吗？”蓝玉成又问。

“对……”

“嗯，那好，在下就不打扰几位的雅兴了，不过亥时将至，各位还请早些回去，切记莫要犯禁。”

“哦对了，怀桑，”蓝玉成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着聂怀桑，道：“过几日我长兄也快要从清河回来，说不定会带来你大哥的口信，你自己想想看该怎么跟他汇报这个月的功课。”

言罢，蓝玉成便头也不回地往藏书阁方向赶去，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身后传来几人的讨论声。

聂怀桑绝望地合起扇子：“完了完了，曦臣哥要回来了……”

魏无羡不解：“蓝曦臣……有这么可怕吗？为何你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魏兄你不懂，曦臣哥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大哥的口信……而且我刚刚好像还把玉成给惹生气了…完了完了完了……”聂怀桑不住地哀嚎道。

“行啦行啦行啦，瞧你那副德性，”魏无羡道，“他们蓝家人很可怕吗？我怎么不觉得？一个二个的都是古板，哎。”

“你当然不觉得可怕，你刚刚还把蓝忘机惹生气了，不过话说回来，魏兄你是真厉害，居然还顺带把玉成也给得罪了，”聂怀桑由衷地佩服道，“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到他像今天这样生气。”

“蓝玉成？他脾气挺好的，再说了，我们刚刚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他能生什么气？”魏无羡倒是觉得无所谓，“不对，蓝玉成生气了？他那能叫生气？我把谁惹生气，对方都能跟我打起来，不信你问江澄，他哪次没气得跟我打上八百回合？”

江澄：“滚。”

聂怀桑：不，你不了解蓝玉成。

“不不不，魏兄，你有所不知，玉成是蓝家三兄弟中脾气最好的主，即便是世家公子中公认温文尔雅的泽芜君也没他脾气好，我认识玉成这么多年，我还能不清楚？”聂怀桑解释道，随后他若有所思，不禁猜测：“莫非……是因为魏兄你招惹蓝忘机的事儿被玉成知道了，才导致他这么生气的吧？”

姑苏蓝氏双壁出了名的兄友弟恭，被排名在外的蓝玉成虽名不经传，却与两位兄长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呵，除了他魏无羡，还有谁敢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江澄冷笑一声，对魏无羡说道：“你就可劲浪吧。”

“生前哪管身后事，浪得几日是几日。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再说了，他们蓝家人很厉害吗？”魏无羡摊手，满脸无所畏惧。

江澄冷冷地说道：“随你，反正把蓝家人都得罪干净了，你就等着死吧，看看谁会来给你收尸！”

“你啊，”魏无羡吊儿郎当地勾住江澄的肩膀，笑嘻嘻道：“你都给我收尸多少回了？也不差这一次。”

“滚滚滚！”

……

再说回这边，蓝玉成确实如聂怀桑所言非常生气，若是往日那般小打小闹也就罢了，毕竟在他看来不算什么，自己以前也会时不时地同自家兄长开玩笑。

可是……魏公子这次该是捉弄得多过分，才会让被誉为“世家公子楷模”的蓝忘机在云深不知处这样家规森严且明确规定了不可喧哗的地方骂了一句“滚”？

蓝玉成不敢想。

但当他抵达藏书阁，瞧见屋内一片狼藉时，纵使他有满肚子的气，在满地的碎纸屑面前也令他一下子没了脾气。蓝忘机靠着镂空窗前生着闷气，从始至终也只是在蓝玉成进屋时回头瞥了他一眼，仅此而已，没有别的动作，仿若一尊雕像，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无奈，蓝玉成寻出一把笤帚，认命地清扫着满地的碎屑。

“兄长，你们方才是不是又交手了？”蓝玉成一边打扫，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蓝忘机。

“哼。”

回答他的，只有蓝忘机的一声鼻音。

“好兄长，你就看在弟弟我这么关心你的份上，告诉我嘛。”蓝玉成又道。

“告诉你，你以后就能跟魏婴划清界限，不再往来吗？”蓝忘机扭头斜睨蓝玉成一眼，冷冷问道。

“往不往来另说，反正目前我肯定不想跟他有交集，”蓝玉成笑笑，故作抱怨地说，“谁叫魏公子偏偏把我好脾气的兄长大人给惹生气了？这段时间我绝对不会理他，一个字都不搭理。”

“……多言。”蓝忘机扭过头，语气倒是缓和了些。

蓝玉成嘿嘿一笑，地上的纸屑正好被他扫作一堆，索性就将笤帚放好，几下蹦到蓝忘机身旁，问道：“这下兄长能告诉我，你方才是不是又和他交手了？”

“嗯。”

“因为他捉弄你？”

“嗯。”

“还特别过分的那种？”

“…嗯。”

“那魏公子可真是过分了。”蓝玉成附和道，余光瞥到蓝忘机薄唇紧抿，神情纠结，话锋一转，看向他的眼神带上几分调侃意味：“可是兄长，你好像没那么生气，是因为在你看来，魏公子其实并没有那么过分，对不对？”

“何出此言？”蓝忘机偏头看他，不解道。

“你看上去并不是很生气，而且我甚至能感觉到，自从你认识魏公子后，好像整个人都开朗了些。”蓝玉成说。

蓝忘机眉头微蹙，不满地说：“莫要胡说。”

“我没胡说，我看得出来，”蓝玉成反驳，“兄长，你说实话，其实在你心里，也是很想和魏公子交朋友的吧？”

蓝忘机不语，任由窗外阵阵夏夜蝉鸣传进屋内，兄弟二人相顾无言，半晌，才听他艰难道：“不曾。”

蓝玉成在心中默默地嘲笑：“不说实话。”

许是少年人心性多顽劣，喜怒哀乐不懂掩饰，调侃之意过于明显，惹得蓝忘机心里莫名烦躁，居高临下地盯着蓝玉成得意扬扬的神情，淡淡地说道：“你若是清闲，不妨趁着几日后的休沐日寅时来藏书阁，这几日叔父讲了不少东西，我考你一番，如何？”

“欸？！”蓝玉成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不满道，“可是那日是休沐！”

“否则我不会说让你寅时过来。”蓝忘机道。

“叔父没说过要测试，你不能……”蓝玉成欲哭无泪。

“我能。”蓝忘机毫不留情地打断道。

“为什么！”蓝玉成不服。

蓝忘机理所当然道：“我是你兄长。”

蓝玉成哑然，半晌，只听他言：“呜……怎会如此！”

蓝玉成怎么也没想到，明明他是因为担心蓝忘机才大晚上的跑来藏书阁，试图做一个知心好弟弟开导蓝忘机来着，怎么最后还给自己收获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测验。

想不通，直到亥时入睡时，蓝玉成怎么也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