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野 2

对于蓝家小辈来说，能见到他们心心念念的玉成师叔无异于过年，几个稍微活泼的小朋友一瞧见出现在山门的蓝玉成，纷纷凑上前去，你一言我一语地与他插科打诨。

“玉成师叔您回来啦！”

“玉成师叔，您也要和我们一起去莫家庄镇杀走尸吗？”

“玉成师叔，您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玉成师叔……”

蓝玉成被围在中间，耐心地一一回到：“嗯，回来了。”

“对。”

“这可说不准，欸，景仪，你这段时间功课如何？若是不错，兴许我一高兴能多待两天呢？”

被点名的蓝家小辈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那我日后若是再勤奋些，师叔您是不是就能在云深不知处多待会儿？”

若非家训有言“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山门出绝对会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蓝玉成此言一出，围在他身旁的几位弟子发出毫无恶意的笑声，逗得那叫“景仪”的弟子脸更红了些。

“好了好了，”短暂的调笑之后，蓝玉成正色，左手压着腰间佩剑“化玉”的剑柄，浅棕色的眼眸扫过在场弟子的脸，说道：“泽芜君派我带你们前往莫家庄镇杀走尸，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是！”

蓝玉成领着一众弟子从云深不知处御剑往莫家庄方向前进，不消几个时辰便抵达了西北上空，待一行人双脚沾地稳住身形后，面前便是莫家庄莫宅大门。

西北一带少有外人来此，路过的镇民纷纷驻足侧目，好奇地打量着这些衣袂飘飘的奇异人士，为首之人玉面含笑，侧首与离得最近的弟子低声说了些什么，言罢微微颔首，随后那弟子便上前握住门上的铁环，叩响这乌压压的大门。

“吱呀——”

没多久，大门打开，门后一小厮打扮的男子探出头来。

“你们是什么人？”那小厮问道。

“这位大哥，我们是姑苏蓝氏弟子，受求助帖所邀前来镇杀邪祟。”

回话的是方才敲门的弟子，名叫蓝思追。

小厮恍然大悟，连忙说道：“仙师请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找我家主子！”

话音未落，大门便在众人面前关上，那道声音也渐渐远去。

蓝玉成仰首，望着乌云密布的天若有所思。

方才在等小厮开门的时候，蓝玉成耳尖，听路过的百姓提到这几日天气不好，乌云黑压压的，也不知什么时候会下雨。

平常人不知道，蓝玉成倒是清楚，这乌云不是寻常自然现象导致的，而是……

蓝玉成看向紧闭的莫宅大门，神色冰冷。

而是这莫宅里的邪物导致的。

若是自己的判断无误，西北一带的异象八成与莫宅中的东西脱不了关系。

“师叔，这莫家庄可是有异？”蓝思追回首瞧见蓝玉成神情严肃盯着莫宅大门，连忙扭头也看了一眼，见只不过是一扇平平无奇的门，他又回头望向蓝玉成，好奇地问。

“若是无异，他们就不会写求助帖了，”蓝玉成轻笑，收回视线，看向蓝思追的目光温和至极，“别忘了，这附近可是有走尸作祟。”

“记住我方才说的，只消做好你们分内之事，多余的莫要打听，也莫要插手，若是难缠也莫要乱了分寸，万事有我。”蓝玉成的手不自觉地压在化玉剑柄上，沉声说道。

“是。”

大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一华服男子拱手抱拳，从门后走出，笑脸相迎：“众位仙师莅临寒舍，鄙人未曾远迎，怠慢了诸位，还望仙师海涵。”

“莫员外言重了。”蓝玉成微笑颔首，任由莫员外将一行人引进莫宅大院。

路过一处院子时，蓝玉成注意到此处戾气尤为深重，空气中残余着一丝不易察觉待配送血腥气，令他不禁侧目多瞥了几眼。

“奇怪……”蓝玉成嘟囔。

跟随在一旁的小厮注意到蓝玉成的不对劲，连忙凑上前询问：“仙师您怎么了？”

“啊，”蓝玉成笑笑，看向小厮，问道：“冒昧问一句，大宅里人来人往挺热闹的，为何唯独这院子无人？”

“您说这院子？嗐，”蓝玉成捕捉到那小厮脸上一瞬即逝的嫌弃，只听他道：“仙师勿怪，这地方晦气，常年没什么人来打理，您别见笑。”

蓝玉成见小厮不愿多说，便不再多问。

若他的直觉没错，这间小院极有可能就是所谓异象的源头，不过眼下还是先将此事放在一边，等有机会再来探查一番罢了……

念至此，蓝玉成呼出一口气，收回视线的一瞬间，他的余光捕捉到院门后一片转瞬即逝的衣角。

那是……？

蓝玉成面露微笑，若无其事地微微整理了一番衣冠，在莫员外的带领下进入了莫宅大院的会客厅。

入座上位的妇人是莫员外的妻子，莫家庄名副其实的掌权者，只见她含笑望着屋内众人，又是命人看座又是叫人倒茶，很是殷勤，几盏茶的功夫过去，走尸邪祟之事只字未提。

“……蓝家仙师个个相貌出众，风姿绰约，降魔除妖肯定不在话下，”莫夫人举止端庄，一颦一笑尽显大家风范，“仙师不知，我这个儿子，从小就对修仙问道感兴趣，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能去仙家学艺。”

说着，她指向手边神采奕奕的少年，骄傲地说：“我这个儿子，是个极有仙缘的，不知仙师能不能趁此机会……”

话音未落，门口闯进另一个与莫家公子一般大的少年，那少年衣冠不整，蓬头垢面，脸上白得吓人，红得可怖，一副吊死鬼模样，每跑一步，脸上的百粉便簌簌下掉，滑稽得紧。

许是进来的时候恰好听到了莫夫人那句“有仙缘的”，少年疯疯癫癫，嬉笑着道：“来了来了，在这儿，在这儿。”

莫夫人见到来者，脸黑得可怕，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

“不是说修仙问道、仙缘道缘吗？”那少年满脸无辜，做思考状怔愣了一会儿，又笑嘻嘻地说：“咱们家里，要说最有仙缘的，不就是我吗？”

“噗……”

蓝家小辈哪见到过这等场面，一个个憋笑憋得辛苦，尤其是蓝景仪，当下就要笑出声来，蓝玉成神色如常，不轻不重地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倒是把蓝景仪吓得连忙噤声，做出视若无睹模样。

莫夫人也被蓝玉成的一声轻咳拉回了现实，意识到屋子里还有远道而来的蓝家人，连连赔笑，对几人解释道：“仙师勿怪，仙师勿怪，这是我妹子的儿子，叫莫玄羽，他娘没得早，平日里也不服管教，而且……”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说：“他这儿……有问题。”

蓝玉成颔首，侧目打量起莫玄羽。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莫玄羽嬉笑的时候，与蓝玉成对视了一会儿，虽然视线很快转移，但二人对视时，莫玄羽脸上一瞬间的惊讶还是被他尽收眼底，仿若是见到了老熟人一般！

蓝玉成蹙眉，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为何莫玄羽会如此震惊？

“……那你倒是让他还回来呀！我还没见过谁把偷东西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恍神间，屋内起了争执，莫夫人的儿子涨红了脸，嚷嚷道：“我什么时候偷过你东西？我还用得着偷你的东西？死疯子，你别在这儿胡说八道！”

“是是是，你没偷，你当然不会偷东西啦，你是抢，”莫玄羽也不甘示弱，他声音抑扬顿挫，尾音不住上扬，全然一副占据上风的得意模样：“而且，你还是光明正大的抢，半夜三更跑我屋里抢！”

“你！”

“你是故意来这儿找茬的，是不是？！”莫夫人蹙眉，狠狠瞪着莫玄羽，那副神情像是见到了仇人一般，要把他拆解入腹才行。

对于这等家庭纠纷，蓝玉成向来将自己置身事外，毫不关心，只顾垂眸喝自己的茶，任由他们莫家人自顾自吵闹，也任由几个小辈看得目瞪口呆。

等他们吵够了，自己再询问正事也不迟。

呼……蓝玉成垂眸，不是他挑剔，这茶喝起来真是差点感觉。

衣摆似是被人扯了一下，蓝玉成放下茶盏，回头瞥见莫玄羽躲在自己身后，抻直了脖子冲那莫子渊——也就是莫夫人的儿子喊叫道：“到底是谁不讲道理？你偷我东西抢我东西，我难不成还说错了？偷东西的还打人，讲不讲道理了？！”

莫子渊似是从小被哄着、宠着长大的，从未被人如此羞辱过，莫玄羽话音刚落，他便失了礼节，不顾形象地大叫一声，抡圆了拳头就要往莫玄羽身上招呼。

但他忘了莫玄羽此刻躲在蓝玉成身后，说是那拳头是冲着蓝玉成来的也不为过，速度之快，屋内众人一时间都来不及反应。

霎时间，争执声通通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