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亲情

“杀了我吧。”他嗫嚅，唇边落下几个无望的字符。

他的无望周翡读出，刀刃离开他的脖颈两三分，老爷子这一辈子也算是明白了，他既愧对妻子临终嘱托，又咽不下那口气，多年来日日折磨夜夜睡不着觉。

如果可以，他倒想安心些，不再受这些个气。李淮眼睛红的可怕，眼中愤恨不已，那种愤恨的感觉甚至连周翡都以为他能狠下心，然而事实就是相反，他以为自己能狠下心肠，可是老父亲泪迹斑斑，一副放弃自己的模样又让他恻隐心动，不敢做下那个决定。

“罢了，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李淮妥协，倚在柱子上浑身无力，他这一辈子怎么就这么窝囊，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全都得靠父亲帮忙，整日浑浑噩噩，似乎什么也没弄明白。

其实有时候旁边人说的也没错，段九娘是挺惨了，可谁不惨？他从小没有亲娘照顾不惨？被人欺负不惨？他娘九泉之下不惨？要说他娘唯一的错误就是心太软，否则分别十几二十年的妹妹又凭什么值得她交付生命。

众人面面相觑，周翡不知道该做什么，李淮的行为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以之前李淮做的事情基本可以判断这人没有同情心，更不会因一时恻隐而放松手段，可如今……

觑了眼半死不活的知县大人，只见那枯槁一样的眼睛正重新聚起光明，“淮、淮儿……”他不确定，怀疑是否老迈昏聩耳朵出了毛病。

结果并不是，李淮想起什么似的，痛哭流涕，一来是为了心中渐渐放下的‘恨’感到不甘，二来也是父亲的悲呼。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拥住身体颤抖的父亲。

“爹！”他回应。

周翡叹了口气，本就无意掺和进这些事，如今带走段九娘也就罢了，横竖他们也没解决蛊毒的法子。

“李淮，我希望你记住，不论你怎么样厌恶段九娘，她始终都是你姨娘，也是你母亲唯一的妹妹。”周翡换了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或叹息或沉重，似乎在劝回迷途不知返的浪子，“如果你娘还活着，她应该会倍加珍惜她的妹妹。”

周翡惆怅，从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人，最是怀念当年的恩啊情的，想想上辈子的不容易以及那些错失的感情，到了最后竟成为最眷恋的时刻。那时候她才明白，当你用手中的刀餍足鲜血后，最让人心动挂念的竟是过去的无知岁月。

是啊，从她毫无顾忌的为段九娘挡下那场灾难，就足以看出她的重视。

知县大人和李淮父子俩同时沉默，可周翡知道他们心底门儿清。

“好了，不与你们多说了，耽搁我正事。”她心态素来极好，疏通关键处便又恢复一派从容，“九娘我带走了，以后天涯海角山水永隔，你们也不必惦念。”

她说的极其潇洒，似乎为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感到欣慰。从这一刻起，李晟看待周翡的目光变了，恍然中觉得这个周翡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周翡，从前的棱角似乎少了许多。

还有一人是为周翡感到高兴的，那便是谢允。谢允对这小丫头的欣慰程度又上升到一个度，他总觉得丫头秘密不少，虽然表现出极其正常的“刁蛮”少女姿态，可性格嘛，总有疏忽装不了的时刻。

他就曾看过丫头老气横秋、深沉的模样。她处理问题干练果断，从不拖泥带水，仿佛所有一切都事先考虑且准备了一样，这点既令谢允佩服又令他感到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