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没过几日，蓝氏便恢复了听学，云深不知处内，有一堵长长的漏窗墙。每隔七步，墙上便有一面镂空雕花窗。雕花面面不同，有高山抚琴，有御剑凌空，有斩杀妖兽。蓝启仁讲解道，这漏窗墙上每一面漏窗，刻的都是姑苏蓝氏一位先人的生平事迹。而其中最古老、也最著名的四面漏窗，讲述的正是蓝氏立家先祖蓝安的生平四景。
这位先祖出身庙宇，聆梵音长成，通慧性灵，年少便是远近闻名的高僧。弱冠之龄，他以“伽蓝”之“蓝”为姓还俗，做了一名乐师。求仙问道途中，在姑苏遇到了他所寻的“天定之人”，与之结为道侣，双双打下蓝家的基业。在仙侣身陨之后，又回归寺中，了结此身。这四面漏窗分别正是“伽蓝”、“习乐”、“道侣”、“归寂”。
这么多天来难得讲了一次这样有趣的东西，虽然被蓝启仁讲成干巴巴的年表，魏无羡却听得很是有趣，对着身边的蓝忘机道：“原来蓝家的先祖是和尚，倒与浮生门有异曲同工之妙，为遇一人而入红尘，人去我亦去，此身不留尘。真是痴情”
众人也是料想不到，以古板闻名的蓝家会有这样的先祖，纷纷讨论起来。讨论讨论着，中心便歪到了“道侣”上，开始交流他们心中理想的仙侣，品评如今闻名的各家仙子们。这时，有人问道：“子轩兄，你看哪位仙子最优？”
江厌离与江澄一听，不约而同望向兰室前排一名少年。
这少年眉目高傲俊美，额间一点丹砂，衣领和袖口腰带都绣着金星雪浪白牡丹，正是兰陵金氏送来姑苏教养的小公子金子轩。 另一人道：“这个你就别问子轩兄了，他已有未婚妻，肯定答是未婚妻啦。”
听到“未婚妻”三字，金子轩嘴角似乎撇了撇，露出一点不愉快的神色。最先发问的那名子弟不懂察言观色，还在乐呵呵地追问：“果真？那是哪家的仙子？必然是惊才绝艳的吧！”
金子轩隐晦的看了看魏无羡，有些恼怒追问者道：“不必再提。”
江澄突然道：“什么叫不必再提？”
兰室众人都望向他，一片惊诧。平日里江澄就不怎么与世家弟子交流，自持身份，但也从未说话如此不客气。而此刻他眉目之间，却有一缕显而易见的戾气。江厌离难得褪去了平日里温柔的面孔，有些着急有些哀怨的拉着江澄的手，面色柔弱苍白。 金子轩傲慢地道：“‘不必再提’这四个字很难理解吗？”
江澄冷笑：“字倒是不难理解，不过你对我阿姐究竟有何不满，这倒是难以理解了。”
江厌离也看到了金子轩看魏无羡的那一眼，心中苦涩低声劝道：“阿澄，别说了！”
旁人窃窃私语，三言两语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才那几句，无意间捅了一个大蜂窝。金子轩的未婚妻，正是云梦江氏的江厌离。
江厌离是江枫眠长女，江澄的亲姊。性情不争，无亮眼之颜色；言语平稳，无可咀之余味。中人以上之姿，天赋亦不惊世。在各家仙子群芳争妍之中，难免有些黯然失色。而她的未婚夫金子轩则与之恰恰相反。他乃金光善正室独子，相貌骄人天资夺目，若是论江厌离自身的条件，照常理而言，确实与之不相匹配。她甚至连与其他世家仙子竞争的资格都没有。江厌离之所以能与金子轩订下婚约，是因为母亲出自眉山虞氏，而眉山虞氏和金子轩母亲的家族是友族，两位夫人打小一块儿长大，关系要好。 金氏家风矜傲，这一点金子轩继承了十成十，眼界甚高，早就对这门婚约不满了。不光不满意人选，他更不满意的是母亲擅自给他决定婚事，心中愈发叛逆。今天逮准机会，正好发作。金子轩反问道：“你为什么不问，她究竟有何处让我满意？”
江澄霍然站起。 冲到他到前面冷笑道：“你以为你自己又多让人满意了？哪儿来的底气在这儿挑三拣四！“
因为这门亲事，金子轩对云梦江氏素无好感，也早看不惯江澄为人行事。况且他自诩在小辈中独步，从未被人这样看轻过，一时气血上涌，脱口而出：“她若是不满意，你让她解了这门婚约！总之我可不稀罕你的好啊姐！”
听到最后一句，江澄目光一凝，怒不可遏，飞身扑上，提拳便打。金子轩虽然早有防备，却没料到他发难如此迅速，话音未落就杀到，挨了一拳，登时麻了半边脸，一语不发，当即还手。
江厌离急忙上前去拉，却奈何实在是拉不住，蓝忘机这时候才冷声阻止：“住手，云深不知处禁止私斗”话虽说出口，却不见动作，好一会才提起避尘把两人分开
这一架打得惊动了两大世家。江枫眠和金光善当天就从云梦和兰陵赶来了姑苏。 两位家主看过了罚跪的两人，再到蓝启仁面前受了一通痛斥，双双抹汗，寒暄几句，江枫眠便提出了解除婚约的意向。
他对金光善道：“这门婚约原本就是阿离母亲执意要定下的，我并不同意。如今看来，双方都不大欢喜，还是不要勉强了。”
金光善吃了一惊，略有迟疑。无论如何，与另一大世家解除婚约，总归不是件好事，他道：“小孩子能懂什么事？他们闹他们的，枫眠兄你我大可不必理会。” 江枫眠道：“金兄，我们虽然能帮他们定下婚约，却不能代替他们履行婚约。毕竟将来要共度一生的是他们自己啊。”
这桩婚事原本就不是金光善的意思，若想与世家联姻巩固势力，云梦江氏并不是唯一的选择，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他历来不敢违背金夫人而已。反正既然是由江家主动提出的，金家是男方，没有女方那么多顾虑，又何必纠缠。何况金子轩一向不满江厌离这个未婚妻，他是知道的。一番考量，金光善便大着胆子答应了这件事。
江枫眠听说魏婴魏无羡在姑苏蓝氏，便想见一见，顺便确定一下是不是故人之子，此时蓝忘机带着魏无羡去见江枫眠的路上，见魏婴笑而不语的看着他，有些被看穿的恼怒：“你看什么”
魏婴噗嗤一笑道：“蓝湛，你之前是不是不想拉架？” 蓝忘机看着魏无羡笑面如花，脸有些微微发烫：“没有”
魏无羡笑意不减，蓝忘机脚步更快了，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魏无羡眨眨眼，嗯？前面的人恼羞成怒的跑掉了？
兰室，江枫眠，蓝启仁，蓝曦臣都在此等候，虽已经从旁人口中的得知了魏无羡的绝世而立，见到真人的时候还是狠狠的震惊了一把，眼前的人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眼神清澈无邪，额上的鸢尾花勾勒出了点点明媚，可是带着和魏长泽相似的那双桃花眼，还是让他认清楚了他的身份，是藏色之子没错了
“阿羡，我是你父亲的故友，江枫眠”
魏无羡打量着他，一个很普通的中年男子，长得？还算不错，气质温和，便双手放于腹部微微俯身行礼：“见过江宗主，小生有礼了”
江枫眠本想说自己找他多年，可以叫他江叔叔，把莲花坞当成家，但是在他那双清澈明媚的眼眸下，自己隐晦的一些小心思被隐射的干干净净，如何也开不了口，只能干巴巴的问道：“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魏婴冲他笑了笑答：“小生过的很好！”
江枫眠：“你可愿意随我回莲花坞看一看，看你父亲生活……”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凌厉的女声打断，“江枫眠，你可是真是好样的，一来姑苏就心心念念找别人的儿子，你可还记得你的亲生儿子”
虞紫鸢早收到江澄的传信说姑苏好像出现了藏色散人之子，今日又看江枫眠收到姑苏传信便一刻不停的往姑苏跑，心中郁结，随后便追了上来
到姑苏后便听说了两家解除婚约之事，心火难耐，拉起江澄带着江厌离便来找江枫眠，没想到江枫眠来找魏无羡就算了，居然还要把这个小杂种带回莲花坞，忍无可忍“江枫眠，你平日不喜欢阿澄也就算了，居然还想把这个家仆之子带回莲花坞，你问过我同意了吗？”
江枫眠看到虞紫鸢便头痛，“三娘子，你怎么来了？”
虞紫鸢并不答话，仔细的看了看魏婴，嗤笑道：“果然和他娘一样，狐媚子一个”转头又看向江枫眠，“江枫眠，莫不是你还忘不了藏色那个贱人，见到这个家仆之子就心生….”
蓝启仁和蓝忘机脸色都很难看，这江氏主母真是一个泼妇，本以为传言有失偏颇，今日看来是半分不差！而江澄的脸色更难看，眼神阴郁的看了看魏无羡。
江枫眠急急打断怒道：“虞紫鸢！你住口！”
魏婴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受到了人满满的恶意，从山中出来后，他便直接到了蓝家，在蓝家待的这几个月，每日和蓝忘机一起，路过的门生或是听学的弟子都对自己以礼相待，如此有执念的恶意，瞬间影响了魏无羡，眼睛微微失神
额间的鸢尾花微微闪出了金色，看起来妖异又圣洁，魏无羡神色有些悲悯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浮生门弟子可感知未来，不管是何物，只要执念够深，他们便能感知
虞紫鸢被江枫眠打断，转头便看见魏无羡怜悯自己的神情，看她的眼神仿佛天地下的刍狗，心头怒气大盛，对藏色散人的恨意爆发，抽出紫电便朝他打去，魏婴还沉侵在看见虞紫鸢未来迷惘中，根本毫无反应，蓝忘机急忙抽出避尘迎击，却因年岁尚小还是不及虞紫鸢修为被弹开，唇间隐隐有了血色
蓝启仁，蓝曦臣和江枫眠大惊，闪身便拦下了虞紫鸢还想动二下手的鞭子，魏无羡回过神看着蓝忘机有些血色的唇，看着他担忧的喊自己名字，心尖像是被小针扎了一下，目光迷离的用手指略过蓝忘机的唇，抹去了那一点刺眼的血色
转过身来眼神定定的看向江枫眠“江宗主，你说你与我父母是旧友？”
江枫眠艰涩的答道：“是”
“我父亲在你江家，是何身份？”
“他是我好友，我一直把他当做我兄弟”
“他是何身份？” 魏婴难得执着的再问一遍
江枫眠愕然，但是蓝启仁和蓝曦臣还在这里，不得不答 “他是我江家客卿”
“我父母很小的时候是否已和江家解除关系成为散修？”
“是”
“你与我母亲是否清清白白，从未有过逾越之举，也从未定下过鸳侶之盟？”在魏无羡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江枫眠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包括自己内心隐晦的肮脏
江枫眠面露难堪，但还是老实答道：“是，从未！”
魏婴平静的问完，把头转向了蓝启仁行了一礼“先生，今日真相已清，若日后有人问起，还请先生为我作证”
蓝启仁：“自当如此”
魏婴说完后看向了江家一家，又看了挡在自己面前的蓝忘机和蓝曦臣，轻轻将他们推开站到了虞紫鸢面前，虞紫鸢，江澄，江厌离被魏无羡突然的问话打断，又被江枫眠的回答惊住，这些年父母吵架，父亲也是每每回避，从未解释，今日恍然听见真相，江澄委实有点不太能接受
魏婴：“这位夫人，你可相信世上皆有因果？”
虞紫鸢刚要发作，便见魏婴向江枫眠行了一礼继续说道：“小生看在您与我父亲曾今的情分上，有些话要告诫江宗主”
江枫眠：“请说”
“世上因果本是往来循环，已死之人归于天地，自受天地庇护，造孽太多，江氏结局已定，还请阁下好自为之”
虞紫鸢不屑嘲讽道：“怎么，家仆之子还能算命了？”
江枫眠却是瞪大眼睛着急问道：“这是何意？”
江澄也是拉住阿娘，阿娘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这个浮生门的魏无羡妖邪的很
虞紫鸢被江澄不顾一切的拦住，手里的紫电蠢蠢欲动，却看见了蓝启仁，蓝曦臣一脸沉思，江澄神情严肃，江厌离也发现事情不对低声道：“阿娘，别说了”虞紫鸢皱眉，她倒要看看这个家仆之子还能说出什么
魏婴第一次神色冷然，“这位夫人，身上的罪业太重，江氏结局已定！”
第二次！说江氏结局，虞紫鸢听他说了两次自己罪业深重，忍无可忍挥出紫电骂道：“你个家仆之子，竟敢如此妖言惑众！”
众人大惊，虞紫鸢里魏无羡太近，根本来不及阻拦，蓝忘机着急喊道：“魏婴！！！”
魏无羡额间的鸢尾花流光闪动，全身散发出点点金光，如上古时期的祭师一般神圣，周围的金光拦下紫电寸步不进，空灵有如誓言般的声音响起
“江氏，会因你而覆灭，你的罪，会由你的儿女偿还”
“阿娘！”“阿娘…” 随着魏无羡散去的点点金光，虞紫鸢晕倒在地，江枫眠大受打击的后退了一步，江澄眼神复杂，扶着虞紫鸢，今日知道真相，他也对虞紫鸢这么多年对魏无羡如此心有愧疚，但是魏无羡说出这话，他却还是心怀不满，“魏无羡你乱说什么！”江澄见识过魏无羡的本事，心中忐忑不安
江枫眠虽未见过，但是也知道魏无羡是浮生门的弟子，乃上古时期最古老的宗门，心下慌乱的行了一礼：“此话是何意，还请魏公子能细细告知”
魏无羡却是摇了摇头淡漠的看着他：“既然罪恶你不阻止，因果转换避无可避，小生言尽于此”
蓝启仁沉思了一会，还是开口：“江宗主，蓝家还要要事，便不留你们了” 蓝启仁今日也是被虞紫鸢这个泼妇气到，竟敢伤了忘机！可是魏婴所说......
江枫眠全身虚软，被这番话打击的回不过神来，还未仔细细想魏无羡的话，便被蓝氏赶人，尴尬不已，面色复杂的看了魏无羡一眼，又匆匆忙忙的向蓝氏致歉带着虞紫鸢江澄一行人返回了莲花坞
江枫眠走后，魏无羡眨了眨眼睛，有些抱歉的对蓝启仁和蓝曦臣行了一礼：“小生失礼了”
蓝启仁摆摆手，“不怪你。”
魏无羡转身走向蓝忘机，有些微微的不赞同：“蓝湛，下次不要这样了”
还没等蓝忘机说话，魏无羡手中亮起淡淡的金光，轻轻的抚向了他的胸口，蓝忘机本想避开，但是却发现自己动不了，随着金光一点一点进入他的身体，惊讶的瞪圆了眼眸，他的伤，好了
魏无羡收回手，对着蓝忘机笑了笑，又变成了最初的魏婴
蓝曦臣惊讶：“这是？”
魏婴笑着看向他，心情因蓝忘机伤好愉悦起来：“疗伤术”
蓝忘机本来还在因魏婴触碰他的胸口而微微羞涩，想起什么着急的问道：“可于你有害？”
魏婴笑着摇摇头：“小伤，没关系的”
蓝曦臣看了看他们两个，低头笑了
蓝启仁唤道：“魏婴”
“先生”
“你对江宗主所说，是何意？” 蓝启仁有点在意，因为魏婴实在不像信口开河之人
魏婴不解的回答：“小生所说皆是事实”
蓝曦臣惊讶，他以为是因为魏婴愤怒才会如此说话，可现在却说是事实“魏公子，你是如何得知？”
魏婴不解的看了看他们恍然大悟：“浮生门弟子皆是体质特殊之人，能通阴阳两界，若人执念太深，机缘之下，可感知未来，那位夫人对我恶意太深，执念太重，罪业太多，故而小生刚刚看见了她的未来”
蓝启仁几人面面相觑，又有些不明白：“既然已知，为何不告知他们？”
魏婴可惜的摇摇头：“太迟了，罪业已经太多，命运之轮已经启动，这样的人是无法改变的”
蓝家以佛道入世，蓝启仁也知魏婴不是心狠之人，所以还是不明白，能不能改，告知之后，才有结果，如此眼睁睁的什么也不做……
“先生，修真之人本就是逆天而行，该信任天道因果，犯下的罪业无论知晓与否，都会以不同的方式得到应有的结果，非人力可改，若强行改之，只会牵连更多无辜之人”
蓝启仁沉重的看了他一眼，教导到：“魏婴，你涉世未深，若下次还遇到，不可莽撞与人说明，于你无益”
魏婴虽不明白却还是乖乖点头：“小生知道了，谢先生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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