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下了岳阳楼,二人行至长街上,潇湘被街角处一颗一颗红艳小巧的果子吸引住了。
记忆里,也有那么一颗树,遮天蔽日遍生光华,上面栖着九只天地间最璀璨的鸟儿,枝头沉甸甸地,坠满了一颗颗闪着金光的殷红果实…
“…樱桃。”
顾清梦扫了一眼,答道。
“樱桃?”潇湘重复了一句。
顾清梦轻笑,见她眼睛还直直的看着,不知想起了什么,觉得有趣,转身向那街边的小贩走去。
…
“原来是这种味道……”潇湘抿嘴,不知是喜还是不喜。
“仙姑没吃过?”顾清梦疑惑,以潇湘的身份地位,不当如此啊。
“没有……”潇湘目光空茫茫的,“…那果子是扶桑树的精华,至阳之物,而我五行属水,受用不得。哥哥们不许我偷吃……”
至阳之物,顾清梦打量了一眼手中的樱桃,一时竟觉得金子似的。
他当然知道潇湘口中东西绝不是这樱桃,怕是与这樱桃形态相似的仙果,只是见惯了潇湘清冷薄情的模样,如今看她懵懵懂懂地,竟觉得十分好欺,一时有些稀罕。
“仙姑家中还有兄长?”
被问到敏感处,潇湘神智一清,防备地睨了他一眼,冷冷道:
“你问这做什么?”
潇湘飘然而去,还带走了顾清梦手中的一包樱桃,顾清梦看着她重又恢复冷淡的背影,讪讪地摸了下嘴唇…
……
是夜,潇湘从打坐中醒来。
这几日,那些黑气倒是没了端倪,好像从不曾出现过似的,潇湘抬眼,看向紧闭的漆红木门。
门外,是冷冷的月光。月光下,欣长的影子投在长廊上,温柔的孤独。
在你沉睡的寞寞长夜里,终有一人,彻夜不曾眠。
…
顾清梦一身疲惫的从床上醒来,梦里冷冷的月光和静默的雕花门窗还挥之不去,他抬手拍了下脑袋!
这几日究竟怎么了?总是梦到潇湘房间的门,莫不是在暗示什么?
暗示……孤男寡女,一门之隔……?
呸!就你也敢觊觎潇湘……
心里有个声音反驳道,顾清梦的手不受控制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他垂眼看看自己有些发麻的右手,觉得自己最近怕是中邪了。
邪念过多,哪还有半分君子气度,看来,还是要买几本圣贤书看看,让圣贤给自己洗洗脑子,省的总想那些有的没的。
……
在岳阳城修养了几日,顾清梦念及荆州之约,便将此告予潇湘,并劝其一同北下,潇湘闻言神秘的笑笑,点头应允。
孤男寡女,同游楚地,于礼法来看,大为不妥,顾清梦却还是出言相邀,不因藐视礼法,只为……遵从本心。
虽然他的本心,自己也未看分明,可是却万万放心不下潇湘孤身一人。
一路无事,二人来到荆州陈府。
陈伯父热情的招待了他们,却告知,其子陈谨平候他久不至,恰逢陈谨平在长安的恩师捎来书信,催他即日上京指点她文章,以求来年科考一展抱负。陈谨平候他数日,长安那边又催得紧,已于三日前上京了。
走时还不忘嘱咐父亲,要好生招待顾清梦,代为转达歉意。
顾清梦闻言羞臊不已,长揖道:
“此事本是雁声无故失约,乃是晚辈之过,伯父与道安此言,折煞雁声了……”
道安,陈谨平之字。
陈刺史欲邀二人留住,顾清梦念及此事于诸多不便,遂婉拒了。
“伯父留步,雁声告辞!”
顾清梦劝住陈刺史欲送客的身影,携着潇湘一道离开了。
陈刺史抬手摸摸胡须,眯起眼睛看着宛如璧人的一双儿女,唇角荡开了一丝笑意。
他早已注意到顾清梦身旁的佳人,只是碍于女子的名节,不便开口相问,不过想也清楚,两人携手同游,必然关系匪浅。
看来……他是要给那姑苏的贤弟寄书道喜了。
——
“你要入京吗?”
出了门,潇湘淡淡的问道。
“如今尚早,才正是夏月,我本拟中秋之后入京,冬月里就在长安度过,届时结友论学,也为时不晚…”
十年苦读,进京赶考,都是寒门子弟的事情。世家出身的公子,从小便拜在大儒名下,得悉心教导。
春闱之时,更是早早便入了长安,一来天子脚下消息灵通人才辈出,于求学还是探听圣意都大有裨益。二来能在春闱之前便早早居在长安的人,大多家世不凡。同为贵公子,日后也免不得同朝为官,早日结交一番,即能以文论道,取长补短,且他日官场之上也有个照应。
而长安花费颇重,居之不易。寻常人家纵是有心,却也无力,是以世家公子提早进京,拓展人脉,已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顾清梦中秋后入京,已算晚了。
“仙姑久避尘寰,此番入世,不若好生游览一番人间山水,雁声不才,对修道之事所知寥寥,却直觉灵秀山水有益开阔心境,对仙姑应是有益……”
顾清梦眉眼含笑温和劝道,面上有隐隐的希冀之色。
“我等不及了……”
潇湘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城中来来往往如同鬼魅的身影,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
……
这夜,暗的没有半点星光。
四周一片静谧,蚊虫也悄悄隐入草丛。
潇湘在黑暗中长久静默,仿佛要与之融为一体。
忽然,她双手运掌,自眉心引出一块绿光莹莹的东西。
她垂眸打量掌心托着的一泓绿意,神色疲惫间却掩不住坚定。
只有她自己知道,近来,她已然感受不出那些浊气了,她越来越能察觉到这里的真实,这真实,似要随时吞没她去。
这个地方,终究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她。
其实以她的道行,能在这无孔不入的虚妄里保持清明,也仰仗了手中这一泓木之精魄。
木主生,水却生木。昔日青帝托紫宣赠她此物,不可谓不贵重,且与她属性极是相得,助益良多。
潇湘静静看了一会儿,将其收起。
若清明便是阻碍了真相的一层纱,不要这清明又如何……
半夜,雾气上来,更迷离了。
……
顾清梦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有一座极高极美的仙山,山上有一堆的师弟,一个他永远见不到人的师父和只出现在别人口中的师妹…
他叹了一口气,有些怀念。
已经好多年,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说来他这些年对求仙如此执着,只怕与此不无关系。
顾清梦持剑立在昆仑之巅,看着脚下渺如尘埃的人间,暗想到。
毕竟,这种感觉,着实令人留念……
“大师兄!”
顾清梦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又面无表情的看向来人……
又是,顾洛。长大后的顾洛……
顾洛,不,洛祈师弟一身水蓝色衣袍,眉目清俊气宇不凡,带着只有这巍巍仙山中方能生出的仙风道骨。
“大师兄,师姐受伤了!”
洛祈眉间都是皱痕,又委屈又焦急地说道。
顾清梦恍然,这个梦,应该是他已经有师妹的时候。
他很多的梦里,都是他和一个紫衣男子下棋论剑,或者他下山除魔,后来才有了这个时常从弟子口中听到他却从未见过的师妹……
“什么!师妹她伤势如何?”
顾清梦听得自己紧张中带着一丝愤怒道。
“不知,师姐五行属水,一回昆仑就到木泽池内疗伤修养了,我也未见……”
顾清梦感到心头一阵愤怒,眉头不自觉的蹙起,他径自越过洛祈疾步向木泽池走去,边走边怒道:
“是谁这么大胆,敢伤我昆仑的弟子?!”
昆仑池本就是仙池,水汽中灵力四溢,后青帝路过此地,偶发奇想,以木系仙力加持,生生不息的仙气蒸腾而出,几如实质,有救死回生之力。
木泽,也是青帝恩泽之意。
顾清梦一路打量着陌生又熟悉的仙山琼阁,身后的洛祈慌忙跟上。
不多时,氤氲的水汽铺面,草木萋萋,二人脚步一顿,对着不远处雾腾腾的水面抱拳道:
“师妹……”“师姐!”
池水哗啦一声,似是动物受惊弄出的声响…
不多时,从雾气中走出一个女子。
她青丝披落两肩,水意蜿蜒着浸湿了淡色的衣裙,行动间衣摆浮动,隐隐约约的露出一截莹白的脚趾…
竟是没有穿鞋。
香鬓云雾湿,清辉玉臂寒……
顾清梦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忽然变成春梦了?!
呸!顾雁声你无耻!不许玷污仙姑!做梦都这么无耻!
再凝神细看,不!不许看!
然而此时却由不得他,乍见只觉此景香艳,细看之下,那女子的神态间哪有半分轻浮之意,只那一双秋波冷冷的眼睛,便挥散了所有的绮念。
从骨子里透出的矜傲端庄,容不得半分的轻薄和猥亵。
“师妹,你伤的如何?”
顾清梦似乎与这人合二为一了,不由自主地问出这句话。
“师姐!”洛祈的神情也很是着急关切。
二人态度如此正直,顾清梦倒感觉自己龌龊了…
其实仙门,哪有世间那么多严苛的礼法。
“无碍。”
冷冷二字,似要把人的血液都给冻结了,潇湘从始至终,未看二人一眼。
“无碍便好……”
顾清梦感到心头一舒,却听到自己叹了一口气…
仙姑!我绝不是有意轻薄!
顾洛,你也不许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