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怡怡夜语策残局（二）

萧浪见萧泠迟疑，不耐烦地将云子往他手中一塞：“快下！”

萧泠只好取过棋子，纵观盘上之局势，见重光祖师落败已成定局，除非……又迟疑了一下，又心念萧浪那所谓的“下得好”究竟为何意？

“怎么还不下？”萧浪见他一再迟疑，故意戏谑：

“莫非七弟这上山四年，只知论道问剑，不问诗书礼乐，这会儿连‘君子四艺’也全忘光了？”

萧泠听萧浪所言，心下一动，方一笑：“‘君子四艺’，臣弟不曾忘却，然为君子之‘忠’与‘孝’，臣弟更不敢忘。”话音落时，手中云子应声落下 。

重光祖师一见大惊：小泠儿这一手，竟将皇帝的优势一下变成了劣势！如此，落败之人成了皇帝？他这么做，又如何算“下得好”了？却是又一细观，才发觉不尽然……

“好，下得好！”萧浪抚掌大笑，“七弟这一手，将朕的一片大好江山统统拱手予人，你且说说，为何要这么下？”

重光祖师不淡定了：好好的赢面生生给小泠儿下成了和局，皇帝还大声叫好，这下自己还要怎么表演“护犊子”？

萧泠见萧浪反应，才不慌不忙一笑：“皇兄是君，弟是臣；重光道长是师，泠是徒。若臣弟为皇兄赢了这一局，虽为‘忠君’，却为‘不孝’；若臣弟害皇兄输了这一局，虽为‘大孝’，却为‘不忠’。臣弟不敢以君子自居， 却亦不敢为小人那不忠不孝之举，故唯有‘和局’一解，令皇兄见笑了。”

萧泠言语听似客气，萧浪却分明听出：他这是在怪我明知他与重光祖师的关系，还借此给他下套呐！心叹：这小子，如今脾气愈发大了，又是心知我借他师父之口令他见驾，心中不爽故意怠慢，又是心知我借他与重光祖师的关系给他下套，心怀不满皮里阳秋，可他还真下了手好棋，令我不得不一言九鼎：

“好了，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也既往不咎了。”

萧泠还恭恭敬敬答一句：“谢皇兄。”

萧浪笑笑：“你我兄弟，朕早说了，在宫中就不必那般拘礼，在宫外更无须如此拘束，你且坐下，”边说又吩咐：

“来人，给朕的七弟看座。”

说时，已有一人自黑暗中行出，将手中一蒲团置于弈星台上：“晋城王，请。”那人一身黑衣，乃皇帝身边的绣衣御史——常剑。

萧泠眼角余光瞟向飞仙阁另三个方位，虽眼下在明处的唯常剑一人，可他分明感觉在这阁中，还有其他三缕不同的微弱气息：“皇兄这次微服上山，只带十余近身侍卫，岂非太危险了？”

萧浪心下一动：“七弟如何得知？”

“飞仙阁外，有八位大内高手，这飞仙阁内，有四位绣衣御史，那皇兄身边不是只有十二近身侍卫？”

萧浪心中一凛：阁外那八位在明，然阁内这四位，还有三位在暗，居然也给他准确觉察到了！这小子，武功竟已达这般臻入化境的地步了？萧浪心惊，口上淡淡：“果然是名师出高徒！朕的七弟上飞云学艺不过短短四载，竟已有如此造诣，朕可要多谢重光祖师的悉心教导。”边说看向重光祖师。

重光祖师欠了欠身：“陛下，晋城王所拜之师，可是凌虚道长，老道不过闲暇之时对他指点一二，晋城王天赋异禀，无论什么皆一点就通，一学就会，老道可万不敢居‘悉心教导’之功。”

萧浪大笑，用手点重光祖师：“重光祖师，你这已成仙得道之人，怎好学那等凡夫俗子同朕打诳语？世人或许不知朕这七弟是你的关门弟子，难道你还要欺君不成？”

重光祖师故作大惊：“哎哟，老道可不敢欺君，只是老道当年在故友面前立下重誓，今生今世再不收弟子，故令晋城王名义上拜凌虚道长为师。陛下已知个中内里，可否心照不宣罢了？”

萧浪心中摇头：这老道头，一介仙人却比这些凡人还深谙世俗之道！面上点头：“重光祖师，那四人皆为朕之心腹，绝不会向外泄露半句。”又令萧泠坐近身旁，关怀地问了不少他在飞云的学业与生活情况，真如寻常人家的大哥询问在外游学的小弟那般，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可萧泠心中却知，他这位一步三算的皇兄，纵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却如做贼般在昨天半夜上山，巧妙避开那等送学的官老爷与官太太们，今夜又假借重光祖师的师命强令自己上飞仙阁，绝不是为了大家一块叙叙话，下下棋那么简单。

果然，萧浪忽问：“说到凌虚道长，七弟，你可知他是何人？”

萧泠心一跳，正寻思萧浪究竟要问的是什么，一听萧浪继续：

“你可知，他曾为驸马都尉？”

萧泠一听萧浪问的是这个，心放下了一半，这才点点头：“这个，臣弟确有耳闻。”却还不敢完全放心，因为他也不知，好好的，萧浪怎会说起这陈年旧事。

“那你可知，他一个好好的驸马都尉，为何会舍了荣华富贵上山出家当道士？”萧浪追问。

“臣弟听闻，都尉本为飞云弟子，因先大长公主下嫁才还了俗，”萧泠顿了顿，“或许后来不习惯世俗生活，故又重回飞云也未可知？”

萧浪似不经意一笑：“与其说都尉不习惯世俗生活，却不如说凌虚道长不习惯这个世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