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别有用心暗处生（一）

或许由于喝酒的缘故，萧泠一夜睡得深沉，翌日一大早起来理好行装，就去给两宫皇太后请安。

至祥和宫，天边方现出鱼肚白，时辰尚早。一小宫女将萧泠迎至玉芯殿。玉芯殿为熙和主殿之东配殿，两殿之间以回廊相连，殿门口两株西府海棠亭亭玉立，当下六月，并非花期，亦未结果，但一丛丛苍翠欲滴的绿叶交映在一片朱阑之中却煞是喜人。

玉芯殿正堂迎面竖了一扇红木屏风，巨幅丝缎上刺了海棠雨洗胭脂绣，屏风前设香几宝座，便是平日里太后会见诸王大臣之处。

萧泠在玉芯殿右首坐下，一掌事宫女向他欠了欠身：“王爷，皇太后还未起身，请您先在这儿静候片刻，容奴婢去通传一声。”

萧泠一笑：“既然皇太后还未起，就不要惊动她老人家了，等她起来我再进去请安也无妨。”

掌事宫女听了也觉有理，吩咐左右给萧泠上茶，身旁一绿衣宫女眼疾手快，却还没等她话说出口来，一盏茶已恭恭敬敬递上。掌事宫女一奇，瞟了她一眼，见她生的：香娇芙蓉含露，婉媚菡萏出水，心下生疑：这玉芯殿中何时出了这么一个奉茶的可人儿？却也不好在王爷面前盘问，且眼下又没别的宫女侍立左右，只得先缓了一缓，令她给萧泠奉过茶去。绿衣宫女款款走至右首跪下，低了头，将一盏茶奉给萧泠，口中轻声：

“王爷请用茶。”举案齐眉间，纤纤玉手交映柔柔青丝更显白净。

萧泠不由看去，但见一朵碧绿的祥云髻，一弯墨黛的新月眉，不过耳边插了一串玉簪花，却也别致。

萧泠合了青瓷茶碗问：“我听说，西汉武帝的李夫人常戴一朵玉簪在鬓旁，人号‘玉簪夫人’，莫非你这也是仿效她么？”

绿衣宫女如何能知“玉簪夫人”的来历？但听萧泠说了“汉武帝”，心下暗念玉簪夫人定是个妃子！便定了定心，口中缓缓答：“奴婢卑贱，怎能与国色天香的玉簪夫人相提并论？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萧泠听她如此一说，感觉颇有意味，心想：这宫女原来也读过一点书，真真难得！就问：

“你叫什么名字？”

绿衣宫女恭敬：“奴婢贱名，恐污了王爷尊耳。”

掌事宫女见苗头不对，忙上来阻止：“王爷，她不懂规矩，还请您见谅，”又对那绿衣宫女大喝一声：

“还不快退下！”

萧泠手一伸：“没关系。”回头示意绿衣宫女。

绿衣宫女缩了身子不敢动，只低头，用眼角悄悄瞟了一眼掌事宫女。

萧泠看出她心思，缓声：“不用怕，但说无妨。”

绿衣宫女这才点点头：“奴婢名玉露。”

萧泠哈哈大笑：“你叫玉露？难道你还有个姐姐叫‘琼浆’？”

玉露一羞，突然忘了低头，萧泠这才看清她的容貌。

“是你？”

原来这绿衣宫女正是昨日那漂亮宫女。

萧泠令她平了身，问：“姐姐，你头上的伤好点了么？”

掌事宫女听他叫这绿衣宫女“姐姐”，也不知二人有何渊源。

玉露点头笑笑，又答：“王爷光忙说话，茶凉就不好喝了。”边说一双素手奉上茶盏。

萧泠缓缓呷了一口茶，茶清澈甘美，令尺颊留香，萧泠一愣：“这茶是？”

“王爷，这茶乃新进的西湖龙井。”

萧泠放下茶碗：“不，这不是西湖龙井。”

掌事宫女一听那茶不是西湖龙井顿时一惊，大喝玉露：“你拿的什么茶给王爷喝？”

玉露忙跪下：“奴婢，奴婢拿的是西湖龙井呀！”

掌事宫女也不消多说，只走到萧泠身旁，恭恭敬敬道：“王爷，可否让奴婢细察一二？”

萧泠一笑：“也不劳掌事姑姑鉴定，若没错，这茶即是甘露茶。”

掌事宫女沉吟：“可龙井与甘露相去甚远，怎可能弄错？”回头逼问玉露：

“说！你怀的是什么居心？”

玉露心急：“姑姑明鉴，奴婢哪有什么居心！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就从盛放西湖龙井的罐子里取来茶叶沏茶的呀！”说时两行泪水如珍珠般晶莹落下，真真我见尤怜。

萧泠柔声：“掌事姑姑，你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掌事宫女沉吟了一会儿，从外面唤来一莳花宫女，说：“你去看看放西湖龙井与甘露茶的罐子有无异常！”

莳花宫女应了一声去了，不消一刻回来答：“姑姑，那龙井与甘露的茶叶罐子果真弄混了。”

掌事宫女心念：如此说来真是奉茶宫女的疏失！就对玉露说：“好了，你起来吧！”

玉露起来，怯生生退到一旁，一张秀脸上还一片的梨花带雨。掌事宫女眼见心烦，也不知她究竟真那么胆小还是装出来的？

萧泠温柔一叹：“好好的西湖龙井竟成了甘露茶，你名字里也有个露字，甘露与玉露，看来你我真真缘分不浅。”

其实玉露从昨日见到萧泠的那一刻，就对这风流俊秀的少年公子心怀好感，后来知道他的身份，又受了他的“手帕之恩”，更加倾慕不已，只念自己若能一生一世长伴他左右伺候那该多好！可巧今早萧泠来给两宫皇太后请安，玉露借归还他手帕的机会上来奉茶，引起他的注意，又过去曾听西宫皇太后说晋城王爷爱喝甘露茶，便故意调了两个茶罐的茶叶，以甘露代替龙井，以彰显一切皆是天意！嘴上却答：

“奴婢何等卑贱，奴婢万死不敢！”又从怀中取出一幅方帕，高高举过黛眉：

“王爷的帕子，奴婢已洗好，今完璧归赵。”却也不知完璧归赵之典终究是何意。

萧泠不觉一笑取过：“不过一方手帕，岂如玉璧珍贵？”

玉露心灵，就顺了萧泠的话说去：“奴婢听闻‘近朱者赤’，王爷尊贵，王爷贴身之物自也沾了王爷的贵气，岂不如玉璧般珍贵了么？”

萧泠双眉一展：“这说法，竟也别致。”

玉露含笑：“奴婢不过胡言乱语罢了，让王爷见笑。”

正说，外头一小宫女来传，说太后已起身，却去了祥馨宫，让晋城王爷往春芳亭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