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蒸汽船的速度比尔晴原本以为的还要快些，听她阿诨介绍说，经过试航，一艘蒸汽船全速航行可达每小时四五十里，日常时速也有三四十里。
前世今生，或许也可以加上吴雨那一世，尔晴都是第一次坐船，比之尔晴从前在电视上见过的现代那种大型轮渡，古人的船是另一种的豪华。
就拿尔晴跟皇后等人坐的这条船来说，整艘船长约八丈四尺，宽一丈六尺，深二丈三寸，载重三千石，吃水约四尺五寸，船体共有三层，上甲板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烟囱，连通最下层的锅炉房和蒸汽发动机气缸，通过活动轴带动船尾的螺旋桨旋转产生动力，使船只快速前进。
此外，这一层还有数个储煤舱以及充作铲煤工的太监、不当值的侍卫、船员的住处，以及存放各种物品、食材的仓房，餐厨区等等。
船体二、三层之间，吃水线以上的位置前后还分别有两个大型三段式化粪池，连通着多个净房，分别供船上各层的人使用，这样净化处理后的便水直接排放到河里就不会产生污染。
中间一层是个大套间，套间里有正房、耳房、餐厅、浴室、净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供皇后及随侍的宫女起居，最上面的则为驾驶室、船员、船长等室。
皇后舟名翔凤艇，皇太后则在另一条船上，娴贵妃跟陆贵人同乘一船，纯贵妃、则带着舒嫔以及今年刚进宫的小嘉嫔乘一船。
魏璎珞这次没跟来，七阿哥还太小，不方便长途旅行，她就自请留下照顾永琮，有她在，皇后才能安心离宫。
毕竟，从幸皇帝出行，令嫔可以不在，皇后不能不在。
除去最上层，妃嫔们住的这一层视野也相当好，凭栏远眺，可以望到漕舟千渡，帆樯林立，码头上穿行如织，河岸两旁桃红柳绿，碧澄澄的河水划开道道白波，湖风吹在脸上，带来远处不知名的花香。
甲板上，外围每隔三米站了个挎刀侍卫负责安保工作，日夜轮换，船舱两头各有两名太监守门，层与层之间的每个通道亦都有守卫，上、下层需出示令牌方可通行。
尔晴则陪住在皇后房明间隔壁的一间小耳房，雀梅、杏雨两个与明玉住另外几间，晚上尔晴就没让她们值宿了，她很少起夜，也不习惯让人看着她睡觉，在府里时，是安排人睡另一边的稍间，两间房之间连通着铜管，铜管两头各连着一个喇叭状话/听筒，有需要就对着话筒说话，那头可以听得很清楚，不用时盖上盖子，相当于简易的对讲机。
这种和传声筒很像的东西是这时候本来就有的，据说是从一种叫听瓮的东西演变来的，尔晴稍做改进了下而已，禄同又将这种传声筒装到了船上的驾驶室、瞭望台等各个工作舱，以便传达指令，每个管道上还附有一根铜线，铜线一端连接着铃铛，当船长想与哪个舱室对话，就拽动线，对方听到铃声，就会接起听筒，如此便能对话了。
皇后翔凤艇的前面就是皇上的安福舮与皇太后的行春舫，其中龙舟自然是最大最豪华的，除此之外，则是皇太后船，然后是皇后、妃嫔们所乘的船，再次就是王公大臣、侍卫兵丁的。
整个船队共计四十五艘，按大、中、小三种规格，能载四十人至百余人不等，以九为组，分为五组，寓为九五之数，此外，每组船又附行十三条最小的轻型蒸汽船，每条仅载七人，分列在船队左右及最前面、最后面护航。
不过，御船行进时，当条河段上的其他民船、商船乃至官船都要提前回避，停靠到河岸两边，以免阻挡了御船通行，所以此船更多的还是仪仗船队的性质。
另，此种船也承担着在航行之中报信以及接送某个不随乘龙舟而又被御旨召见之人的职责，当然，这样的情况很少，甚至很有可能一路上都不会出现，但，不出现归不出现，身为臣子不能不考虑到意外事件的发生。
从未正到亥初，三个半时辰，御船经武清县河西驿、杨村驿，至天津府境内，是日驻跸天津卫，共行二百六十余里，平均时速三十七里。
这个速度相对于这个时代的其他船只，无论是洋船、还是海船、战船、内陆河上的各种船只，都算得上恐怖，想必，经过这次东巡，蒸汽船之名一定很快就会传遍全国。
天津坐落于渤海之滨，由水而得名，府城内外环绕着永定河、大清河、子牙河、南运河与北运河五大干流与数条支流，最后一并汇入海河水系，因此又有九河下梢之称。
船队从北营门入城，过三岔河口入南运河停靠西码头，虽已近中夜，码头上却是一片灯火闪耀，街巷如昼。
府官带领着一众大小官员跪在渡口处山呼万岁以迎圣驾。
到底考虑到时间已晚，明日一早还要阅八旗营，乾隆未再摆谱，随便表示了几句就直接入住行宫了。
此行宫是去年东巡的旨意下达后，长芦盐商集体请愿捐银，由南运河畔水西庄改建而成，这些人的投资没有打水漂，乾隆感怀他们的心意，谕令恩恤长芦盐商，诏免次年钱粮十分之三，另赏赉军民七十、八十以上者。
水西庄行宫原为巨商查日乾、查为仁父子修建的私人花园，原就规模不小，扩建后更是宏大，不同于皇家园林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水西庄里更多的是江南园林的淡雅、写意、婉约。
园内有揽翠轩、枕溪廊、数帆台、泊月舫、绣野移、碧海浮螺亭、藕香榭、花影庵、一犁春雨、野色亭、梦余室、沽上校书房等十多处景点，绿树翠竹，梧桐梅影，水石相映，步行其间，仿若入画。
御船一共在天津停靠了五天，除了阅兵、巡视水利等正事，余下三天便都是游山玩水了，天津城所有较为有名的景点，几乎都被游了一遍。
三水中分、七台环向、溟波浴日……
虽说这些景点名听起来都挺高大上，但，其实到看多了也就那样，山山水水的，能有多大区别？
何况，跟随皇帝出行，规规矩矩的实在太多，根本玩不尽兴。
每到一地，随行官员例需进呈方舆图说和古迹单，详细载明历史沿革、地理位置、人文风俗、古人题咏以及本朝事迹等项事宜，更会安排专人陪同讲解，以便乾隆每到一地能察知历史沿革、山川风物、民风教化的状况和态势。[1]
此情此景，像极了跟团游，还是不能自由活动那种，尔晴站在人群里，开始觉得有点无聊了。
她拉拉傅恒的衣袖，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怎么，累了？”
尔晴摇头，瞥了眼前头的乾隆和太后，把本来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
他们此行要去南郊的海光寺，这附近正是津门八景之一的南原樵影，乃一大片芦苇荡，穿行水廊之中，看风吹苇动，絮叶纷飞，确也不失为一副美景。
如果没有那一声声或近或远的呱呱声的话。
已过惊蛰，正是虫蛙出土的时节，芦苇丛中咕呱咕呱的鸣叫此起彼伏，叫得尔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别怕，我就在你旁边。”
傅恒紧紧搂拥着她，以防她瘫倒下去。
本来今日行程里是没有海光寺的，可在坐过蒸汽船后，大部分人都对溟波浴日、洋艘骈津的景象不以为奇了，皇上便顺了太后之意，略过那两处直接到海光寺进香来了。
见尔晴脸色都开始有点发白了，傅恒很心疼：“忍一忍，就快出去了。”
这种情况，尔晴也只能忍着，她冲傅恒点点头，表示自己还撑得住。
“傅夫人怎么了这是？若是走累了，说一声便是，太后娘娘、皇上想必不会苛责于你，夫人这般……”
忽然，一个柔媚的声音将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尔晴身上。
她秀眉蹙着，未把后面的话说下去，可正因为如此，才更能从中品味出无尽意味。
因为太过害怕，尔晴腿有些软，整个人几乎都是靠在傅恒怀里的，两人自然而然就落后许多，看在旁人眼里，大庭广众之下，两人这样，属实有伤风化。
苏静好明面上好似在表示关心，话里话外却都是在内涵尔晴打扰了众人的兴致。
“姑娘家身子弱，倒是我等倏忽，竟没注意到忠勇公夫人累得都走不动道了，皇上，不若我等就在此稍事休息，也好让忠勇公夫人歇会儿。”
辉发那拉氏这句话就更诛心了，她说姑娘家身体娇弱，可一行人里不止尔晴一个女的，而且一路上不是坐轿辇就是乘马车，又能累到哪儿去？
她俩一唱一和，给尔晴上眼药，果然让太后对尔晴的扭捏作态产生了不喜：“忠勇公夫人若不舒服，就该留在别馆休息才是。”
傅恒微颔首，解释道：“太后容禀，内子并非有意，而是自那年不小心掉到澄瑞亭下后，就落下了恐水的毛病，这水廊实在离水过近，才令内子失仪，还望太后见谅。”
说完，他抬起头，眼光冷冷地从纯贵妃身上扫过，苏静好立即心虚地转开视线，不敢与其对视。
其实那次以后，尔晴就不再怕水了，但傅恒并不想让太多人，尤其是敌人知道尔晴真正的弱点，所以才以此为借口。
这番话让太后脸色好了些，但仍有不愉。
见此情形，乾隆开了口。
“此事还是朕考虑不周，朕先前曾听皇后说忠勇公夫人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学那汉人女子做派，朕以为不妥，所谓腰中锦，怀中吊，十七八的姑娘满街跑，才是咱们满族姑奶奶该有的模样，是以作日特意点了名让傅恒多带他夫人出来走走，倒不知她还有这毛病。”
皇后看了乾隆一眼，心中略感诧异，但并未表现出来，也替尔晴说起好话：“这丫头是个实诚的，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等，之前若不是为了送那毛衣裤、裳进宫，也不会遭了罪还落下毛病来。”
听了众人的解释，太后不再有气，想起些什么，问皇后：“你之前送的那身新奇的玩意儿就是出自她手？”
“臣妾特意跟尔晴学来孝敬额娘的，只是臣妾刚学，手生，所以尔晴也帮了我很多。”
皇后继续替尔晴说好话。
“你素来有孝心，我岂能不知？”
太后便笑起来，然后打量了一眼尔晴，不忍心地摇起头：“看这样子，怪可怜的。”
“傅恒，这剩下的路，便由你背着尔晴吧，到寺里让她好好歇歇，回去时，就不走这条路了。”
乾隆将此事画上了一个句号。
傅恒与尔晴赶紧谢恩。
娴、纯两人没落到好，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很快就恢复了。
海光寺，香客厢房。
尔晴此时已好了很多，但一想到刚刚那两人不依不饶嘴她的样子，她就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傅恒劝她：“利益之争，她们抓不到我们把柄，也就能在这方面做做文章了。”
“我知道，我上次摆了她们一道就已经料定她们不会善罢甘休。”
“要不，明日我跟皇上告天假，陪你在庄园里转转或就我们俩去哪儿玩玩？”
“不用，这点小事儿就告假，你不怕皇上觉得你重色误事么？”
“可，我夫人容色确实出众，这一点叫我如何否认？”
傅恒挑起尔晴的脸，吻在她腮边。
并小声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我的夫君，你是在夸我还是糗我？”
尔晴嗔道。
等乾隆与太后一行参观完庙内殿宇，祭拜完出来，已是近一个时辰后。
海光寺主持带领一众和尚在山门前恭送帝王御銮，走的时候，太后仍意犹未尽地跟那主持探讨佛语。
又过了好一会，才正式起驾。
众人准备上轿辇。
前头的乾隆忽地回过头，远远望向尔晴：“忠勇公夫人可好些了？”
“谢皇上关心，奴才已未有不适之处。”
对什么佛经、佛理都不太感兴趣的尔晴正一心二用、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突被点名，不禁一凛，赶紧回神。
乾隆似乎注意到了尔晴的走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远处有几块农田，正值春种时节，有农民正在田里犁地。
他略一沉吟，招招手喊来一人，让其将那名农夫叫到跟前来问话。
众人皆不清楚乾隆在打什么算盘，便都好奇地观望着，尔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他们后面走进寺前的一座小亭里。
傅恒悄悄捏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尔晴回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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