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其实，傅恒也并非是知道前世所发生过的所有的事的，就好比袁春望是为曾经的廉亲王允禩所害，故意派人将其卖进宫里，净了身做太监的。
而他为何会那么做，原因也很好推断。
允禩与世宗皇帝争储，为打击对方各种阳谋阴谋，兄弟之情早已荡然无存，世宗皇帝继位后，一步步削弱其势力，将其革爵、囚禁宗人府，并强迫其改名为‘阿其那’。
‘阿其那’在满语中的寓意是非常之难听的，允禩不堪受辱，想来一直都对此心存怨恨，在得知袁春望乃先帝的私生子后，就把这份恨意迁怒到了袁春望身上，想通过辱没其子，以报复先帝。
把玩着手上的佛珠串，傅恒感到了丝棘手。
昔日声望颇高，甚至有可能登顶大雄宝殿的和硕亲王早已倒台，死在了雍正六年，其后代的地位也不复从前，傅恒很容易就拿到了被允禩当做‘战利品’收藏的手串，然其身份终究特殊，还牵扯到先帝夺嫡的纠葛，傅恒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继续查下去。
他想起了前世。
袁春望掩饰住执念，蛰伏在继后身边，当着继后的面挑拨她与皇上的关系，却在背后，又瞒着她，勾引其贴身大宫女珍儿成对食，欺骗珍儿帮他假传继后旨意，联合弘昼趁机引入白莲教的人犯上作乱。
名义上，他是要把弑君的罪名推到白莲教头上，实则，他存的却是颠覆大清江山的险恶企图。
弘昼太过相信继后，居然没考虑过，即便继后想推翻皇上，让永璂上位，也断不会引狼入室，白莲教的人皆乃逆贼，对他们这些满洲上位者可都是一视同仁地恨，倘若其真的借助了白莲教之手，到时请神容易送神难，永璂的皇位又能安稳坐多久？
不过，也正因为袁春望动作频频，才令傅恒与福康安注意到不对劲，顺藤摸瓜查出了继后与弘昼的盘算，又一点点抽丝剥茧，终于揪出他这个藏于一切阴谋之后的搅风弄雨之人。
或许是知道自己功败垂成，做了那么多到头来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袁春望未再挣扎，几乎是傅恒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你为何要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可是有人指使的你？”
当时，傅恒还不知袁春望的身世，只怀疑他要么一直都是乱党卧底，要么就是某个敌国安插的奸细。
“并无，大人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所有事俱乃我一人所为。”
袁春望面无表情地答。
“而且，忠勇公，你太着急了，应该一件一件问才对，我做过的大逆不道之事，可不止这一件！”
他跪在地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傅恒皱眉，厉声喝道：“你还做过哪些？速速招来！”
“多了去，譬如，先帝八阿哥为何会在坠马受伤，后，又染上风寒，病上加病，从而一命呜呼，又譬如，前任敬事房大总管吴书来又是怎么溺毙在御花园的小池塘里的？”
袁春望无所谓地笑着，继续道：“当然，被我弄死的人究竟有多少个，我也记不清了，不过，他们都不重要，想来，大人懒得听，我也懒得说。”
“怀亲王之死竟是你所为？”
傅恒掩住惊诧，沉下声。
福惠乃世宗皇帝宠妃敦肃皇贵妃之子，从小就甚受喜爱，还有人私下议论先帝曾有意将皇位传给他。
八阿哥病殇，皇上登基后，念其素为先帝钟爱，又有手足之谊，着以亲王殡葬，谥曰怀。
没想到，他的死背后还隐藏着这么个骇人听闻的真相，傅恒肯定要追问清楚：“为何？”
袁春望却开始避而言他：“这个之后再说，我想先跟大人讲讲吴书来。”
傅恒虽不喜他的态度，但未发作。
“很简单，我想往上爬，而他挡了我的位，自然得先弄死他了。”
为尽快升职，袁春望极尽讨好吴书来，而吴书来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极好酒，还因贪酒误事受过责罚，偏偏都这样了，吴书来也没改得了这毛病。
袁春望便投其所好，送了两坛洋河大曲给吴书来，洋河大曲乃上等美酒，有‘福泉酒海清香美，味占江南第一家’的赞誉，吴书来闻到酒香，哪还忍得住？几杯酒就把什么酒后易失口的良言警句全部忘诸脑后了。
他向袁春望吐露，不管其犯了什么错，他都不担心自己会被革职查办，因为他握着太后一个很大很大的把柄。
袁春望诱哄着已目酣神醉的吴书来说出秘密是什么后，便一不做二不休，下了决心要除掉他。
除了各宫贴身侍奉的宫女、太监吃住都随各宫，睡的是离主子比较近的配房或耳房，以便随时传唤外，其他宫女太监，则是住在景山边上的几排小院子里，只有轮到其值夜班的时候才会宿在宫里。[1]
每天宫门下钥前，宫女、太监就得赶紧出宫，而宫门都在定更后上锁，但一般戌正起宫女、太监们就会陆陆续续交接完班，到钟鼓声响起时便基本都已经走光。
袁春望故意拖到最后，扶着走路东倒西歪的吴书来往神武门走，然后注意着周围没有人了，乘其不备一把把他推进澄瑞亭旁的池子里，之后再抹去自己脚印，做出是吴书来醉酒失足落水的假象。
吴书来死后，在继后明里暗里的推动下，袁春望顺利接替其当上了敬事房大总管。
而，吴书来透露给他的秘密也被袁春望投桃报李，告诉了继后，以助继后报父仇。
「四阿哥生母本嘉兴钱氏，钮钴禄氏杀母夺子，万望阿哥小心！」
二人以乾隆乳母温淑夫人的口吻伪造了一封信，借弘昼之手，以裕太妃遗物的名义送至乾隆手上，成功让乾隆与太后起了嫌隙。
“一派胡言，太后早年不过是个格格，待世宗皇帝登基后才母凭子贵，获封妃位，如何做到害人命夺人子之事？”
钱氏是谁傅恒不知，但太后的身份经历清清楚楚，以她不过格格的位分，又不算得宠，若非生母，想要养育她人之子，雍正帝大概率是不会答应的。
又若皇上真非太后所生，势必不会只温淑夫人一人知情，其他人难道都是死人？在皇上出生后、雍正帝继位前的近十年里，一个格格如何止得住他们的嘴？皇上又岂会一点都未听闻过其所谓真正生母的言论？
是以，傅恒根本不信，反驳道：“皇上又岂会因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就去怀疑太后？”
袁春望得意地笑起来：“大人置身事外，自然看得清，他乾隆可未必。”
态度中不含一丝对皇上应有的恭敬。
皇上确实跟太后传出过不和，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些隐情，傅恒感知到袁春望似乎对皇上、太后、和亲王等人都怀着非常强烈的恨意，而，此刻，在他面前，这份恨意袁春望也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没必要了。
“是，我恨他们，我所做的每一件事就是为了报复这群所谓的主子，害死福惠、拼命往上爬、投靠皇后、通贼叛乱，也都是这个目的。”
袁春望几近声嘶力竭。
“恨从何来？”
傅恒按下对怀亲王死因的疑惑，问。
“我出身贫苦，身份鄙陋，比不得大人从小锦衣玉食，可，这样的我却拥有一件连大人都没有的东西，大人可好奇？”
他这么说就表示这东西定是十分重要的物证，傅恒焉能不弄清楚？
“是何物？”
“亲王金丝蟒袍。”
傅恒更惊，刚张口，就被打断。
“忠勇公确定还要问下去吗？这背后的秘密不是大人该知道的。”
袁春望又冷静下来。
只道：“我要见太后，除非在太后面前，我一个字都不会再说。”
“哼，巧舌如簧，太后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大人只需让皇上跟太后说三个字，太后自会决定要不要见我。”
袁春望胸有成竹的表情让傅恒不由自主地问：“哪三个字？”
“太行山。”
或许是直觉，袁春望之言其后水太深，身为外臣实不宜涉入，傅恒选择了帮之传话，未再管这件事。
而，如今，这样的直觉，再一次出现了。
思索一番后，他做出了个和前世一样的决定。
傅恒正要收起佛珠，尔晴推门而入，站在落地罩的隔扇后，问：“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
他放下手串，起身去迎。
尔晴一眼就看到了桌案上的东西，眼光微闪，但她并未立即发问。
“近来天气干燥，我让人炖了盅梨汤，给你润润肺。”
除了雪梨、冰糖外，汤里还加了银耳、芦根、百合、枸杞等清肺养阴之物，为防止汤过甜，又添入话梅调节味道，傅恒不用尝，都知道一定很好喝。
然而，他却故意拖长语调道：“可我这会儿正忙，怕是……”
“忙到连碗汤都没时间喝？莫非你还想让我喂你不成？”
尔晴觑他，已猜到他是什么意思。
傅恒便笑：“夫人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通。”
“得亏安儿不在，他要是知道了，定会笑话你这个阿玛，连他都不需要人喂了，你多大年纪，也不害臊？”
“害什么臊？这是我夫妻之间专有的情趣！”
说完，他便冲外面吩咐道：“替夫人拿把椅子来。”
侍从应嗻，很快搬来张圈椅。
不过是尔晴让人改造过的，底下装了轮子，座面与靠背都嵌了羽绒软垫，坐起来更舒服。
“就放在我桌子对面就行了。”
傅恒坐回座位上，‘专心’处理起公务。
尔晴拗不过，只好端着碗一勺一勺舀给他喝，谁知才喂几口，傅恒忽然站起来，弯腰将头伸过来，尔晴早有预料，双腿轻轻撑地，迅速往后一退。
“失策，失策，我该让人把你椅子放我旁边才对。”
傅恒小算盘落空，不无失望。
“你够了啊，好好喝完这碗汤，别再给我捣乱！”
她又没再拒绝过他的亲热了，为啥还非要搞这些奇奇怪怪地小动作？
我的夫君，你未免癖好特殊了点吧？
尔晴吐槽。
听她这么说，傅恒才放弃刚才的想法，接过汤碗，三两口喝了，喝完还故作感叹地摇头：“唉，我夫人真是个不解风情的！”
尔晴并不理这话，喊雀梅将碗勺、承盘收走，又让在外间等着的另一个丫头退到抱厦里。
“这是不是就是袁春望被骗走的信物？”
她拿起那串佛珠仔细端详着。
此手串乃由三十六颗小叶紫檀木珠串成，颗颗圆润饱满，无论大小、色泽都一模一样，珠上金光点点，如漫天繁星，最下面还坠着个老银佛头和同色系渐变流苏穗以做点睛，贵气逼人。
“确非凡品。”
尔晴评价道。
言下之意便是，此物极有可能真的属于先帝。
小叶紫檀乃皇家三大贡木之一，本就稀缺，大多还要从印度进口而来，珍贵无比，朝廷对小叶紫檀的买卖、请领有着非常严格的控制，基本上非内廷批准，任何人是不能擅自动用的，连富察府都只有十来件小叶紫檀的家具摆设。[2]
“没想到，居然还能找回来，那个骗走它的人是谁？”
尔晴很好奇。
傅恒摇摇头：“此人的身份涉及皇族阴私，尔晴，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会将佛珠呈交皇上，然后就向他请求不再由我督办此案。”
“这么严重？”
尔晴瞬时领会到傅恒的话外之意，道：“好，我就当从未见过此物。”
两人又聊了几句其他事，便回卧房休息去了。
傅恒先尔晴一步洗漱完，待尔晴收拾好自己进到里屋，就看到傅恒手里还拿着本书，她觉得奇怪，凑上前一看，发现是本春宫图。
“你，你……”
“我怎么了？”
他一派坦然，尔晴哑口无言。
“夫人，今晚，我们试试这个姿势，怎么样？”
傅恒把书翻开在尔晴脸前，指着上面光秃秃纠缠在一起的两个小人问。
尔晴红着脸不愿去看，傅恒偏不放过她，追着问：“可不可以啊，尔晴？”
“这能行么？动作也太奇怪了吧？”
她只好把眼睛睁开一点点，除去羞涩，好似也有些期待。
“能，肯定能，尔晴，你要相信自己。”
傅恒揽过尔晴腰肢，冲她放了个电。
在尔晴的半推半就下，傅恒最终还是如愿以偿了，一番拨云撩雨后，尔晴累到不想再动，傅恒则满足地贴在她身后，回味着刚刚的情事。
自把话全都说开以后，两人的相处就愈发和谐。
床下是，床上更是。
许是心结已解，尔晴再没了对此事的抗拒，只在一开始那时还有些微紧张和不安，但，都被傅恒用温柔和耐心一点一点融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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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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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部分文字参考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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